宁轩苦笑着微微摇头。不要说这件事,就算十年前那一遭牢狱之灾,也是大虞皇家对不起眼前这个年轻人,他当年受宁秀所托伸出援手,无非是想多保存一分国家元气,聊补今上之过于万一。今天前来相劝,也是放不下祖宗庐墓的大事,哪怕厚着脸皮挟恩求报也得走上一遭,奈何凌玉城一开口,就把他的话头堵得干干净净。
“你……真像你娘。”
二十多年前那个艳冠京城的倩影恍然如在目前,睿王不觉出神,脱口叹了一句。眼看着凌玉城眼神一凛,蓦然挺直了脊背,整个人顿时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他微微摆了摆手,惘然轻叹:
“我说的,是你的生身母亲。”
“你是外室之子,在府外长到七岁才回归云阳侯府,你父亲没来得及见你一面就战死沙场——固然是当年侯府远支争爵争得乌烟瘴气,你嫡母敬敏长公主愤而上书才让你袭了爵位,可是从头到尾为什么没有人质疑你血脉,这些年来,你可有想过?”
“王爷是说——”
“你生母当年也是虞阳花魁,王孙公子争相交游的人物,清歌妙舞,一管玉笛妙绝京师。后来一朵名花为你父亲所得,你父亲为了她,跟老云阳侯不知闹了多少次,家法也不知挨了多少,到底还是求到了老侯爷点头。只为正妻没有进门,权且安置在外宅,说好等迎进了正室就抬她进门。后来……”
后来,敬敏长公主下降。
为了公主的面子,就算原先抬过几房妾室,说不得也要打发走了,何况一个出身风尘的外室。
“当年你父亲奉到圣旨……被老侯爷在家里足足关了七天。一出来,就拉了匹马,直奔外宅。当时他和你生母说了些什么没有任何人知道……但是差不多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你生母断发毁容,发下誓言,与你父亲此生再不相见。”
“那时候你生母已经怀胎数月,她只一身随身衣衫,绝然出走,外宅里金帛首饰分文不取。你父亲也曾经常常探望馈送,连长公主过门以后都派人看过,你生母一面不见,一物不收,只靠女红针指养活自己,还有……后来的你。”
凌玉城早已心神激荡,站在当地,哽咽不能成言。睿王也不看他,靠在桌边,眼神悠远,自顾自地陷入了回忆之中:
“本王那时候刚刚出宫开府,年少好奇,也悄悄溜去看过。那时候你已经生了,柴门陋巷,本王隔着窗子看你生母荆钗布裙,桌上一灯如豆,低头推动摇篮,轻轻哼着歌哄你入睡……本王自小丧了母妃,当年看到那一幕,才知道什么叫做家,什么叫做母亲……”
他忽然重重吐了口气,收回心神,推过桌上一个锦匣:
“看看吧。”
锦匣长才盈尺,秋雁芦花锦的面子,箱盖、四角白铜包镶,全身光素,葆光莹润。揭开来,一轴不过三尺高下的的立轴,装裱精工,檀木轴头触手光润,显然是常常被主人把玩。凌玉城慢慢展开卷轴,画纸微黄,显然已经久历岁月,却保存得依然完好,纸上一位女子侧身而坐,低头推动摇篮,微微含笑,神情慈爱。因是侧面朝着窗子,只能看到她并未毁去的半面,秀美温柔的容颜,赫然便是幼年记忆中母亲的样子!
睿亲王雅擅丹青,朝野知名。然而,这时候凌玉城早已没有心思去管什么形神皆妙,什么气韵生动了。画中人慈爱容颜宛然熟悉,依稀便是幼年依依膝下,母亲手把着手教他认字描红,微笑着听他背诵诗词文章。在外面打了架、受了委屈回来,母亲停下针线把他揽在膝边,手执半旧丝帕为他拭去额头汗水,目光中半是气恼半是心疼……
“……娘!”他低低的喊。
一滴泪水打在手背上,凌玉城这才恍然惊觉,双手微微发抖,收起画轴供在了墙边高几上。转过身,一言不发,对着睿王拜了下去。
“你生母也是硬气,靠着刺绣缝补,一个人含辛茹苦把你带到七岁。然而那年京城大疫,你生母染了病自知不起,你父亲又带兵在外……她无处可以托付,带着你到了敬敏长公主府上,在府门口跪了整整一夜……一代红颜,香消玉殒。”
“你生母……曾经发过那样的誓言,要把你送回给你父亲,对她来说,一定比死还难过。可是她为了自己的儿子,纵然把你送给嫡母,也希望你可以活下去——哪怕仅仅是活下去。为了这个,她可以含羞忍耻,可以违背誓言……她只希望,她用命换来的儿子,可以活下去。”
“为国忍辱,并非贪生怕死……你生母在天有灵,定当知你谅你。”
“就当本王,为了祖宗庐墓,求你一次罢。”
“……若非十七年前受了云阳侯爵位,得以入宫受教,也没有今天的凌玉城。覆载之恩,粉身难报。”良久,凌玉城慢慢从生母画像前转过头来,玉雕一般的脸上泪水纵横,眼神却是亮得让人心惊,“不能为陛下扫穴犁庭,恢复故土,是臣无能。既然是为了迎还二帝梓宫,臣不得不忍辱相从——”
他屈膝拜下:“只是,臣有几句不知进退的话,还求王爷为臣上奏天子。”
“……你说。只要是本王力所能及的事,本王一定为你做到。”
“其一,此去北凉,是臣一人之事,不敢因此上辱祖宗。求王爷为臣上奏,恳请陛下另择贤孝子弟承先父祭祀。至于我——还请王爷做主,召集族中耆老,开祠堂把我宗谱除名。”
“……宗谱除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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