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天中她最喜欢的时辰。沈太太把椅子移到窗前,巨大的落地窗耸峙着与她面对面,仿佛要把她压倒,她看到自己在玻璃里的一侧脸庞,虽然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但仍旧显得朦胧不清,仿佛在她的五官和眼球之间隔着一层灰旧的网子,她只能看到不甚真实的倒影。苔绿色的窗帘在她身后投下一层淡淡的影,她端坐在胡桃木色的椅子上,神色安然地等待日暮。
2
“对面的房子好像租出去了。”
这天傍晚,安娜和沈冠儒一起携着未褪的夕阳进了门,红光堂堂地照耀到门廊上,ivy摆了张小板凳坐在门口,活动着十只胖胖的小手指,一脸认真地帮沈太太剥豌豆。
“今天怎么两个人都这么早?”
头戴一顶厨房专用帽的沈太太站在天然气炉子前高声问,边匆匆把肉饼从沸腾的油锅里捞出来。
“请了假!妈,安娜的弟弟这周末结婚,我们要赶回rd去,和你说过两次了,你又忘啦?”
“哦,可不是嘛。”沈太太有些迷茫。
吃饭时,安娜和丈夫又聊起新邻居的话题。
“听说不是租,是房主的朋友来美国玩,暂时在这住一阵。”沈冠儒说。
“亲爱的,你见过对面房子的主人吗?”安娜问。
“没有。只知道是犹太人。听爸爸说,我们这栋房子当年好像也是从他手里辗转买过来的。”沈冠儒若无其事地问母亲:“妈妈,是这样吧?”
“记不得了。”沈太太低着头,刀叉摩擦餐盘,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安娜放在桌布下面的手轻轻掐了一把丈夫的大腿,示意他别再提任何关于公公的话题,不料这时ivy突然被鱼刺卡住了喉咙,全家人都吓了一跳,于是这天的晚餐提前结束,沈冠儒和安娜送ivy去了医院。
一家三口一窝蜂地走后,沈太太也无心吃饭了,她收拾好碗碟,随后就关灯进了卧室。和这里的大多数老年人一样,她也住一楼。窗外,雪花乘着莹亮的月光从半空飘落,它们像长了翅膀的小天使,徐徐地盘起腿坐在了地上,又像漫天飞舞的碎纸片,分不出彼此的五官,身影悄然无声地融为了一体。成千上万的雪花降在冬天的,不再那么绿的、干燥发黄的草地上,草在雪的重力下发出沉闷的反弹,草茎和草茎之间互相摩擦,又似另一种秘不可闻的私语,沈太太望着窗户外边起的一层冰凉的薄雾,黄色的路灯下,昏暗的路面一片雪的泥泞,她忽然有点担心,雪越下越大了,这样的天气开车总要格外小心,她想打个电话去问问儿子ivy怎么样了,顺带嘱咐他雪天路滑,可她又没有动作,只是把身体僵硬地贴到了窗前。
外面的低温透过玻璃抵达到她的皮肤上,尽管房子里供暖是足够的,可是沈太太却好像因此有些心慌意乱。
一切都是这么静,一切又都是这么突出,大自然在这个雪夜里发出的声音低徊游窜,风无助地呼啸着,与她卧室隔窗相望的,正是对面那栋砌着红色砖墙的大屋。两栋建筑之间,仅隔着一条在黑夜里静荡的路面,月亮降临以后,使它看上去像一条光滑的银色走道。连同沈太太现在住着的这栋,原本都属于同一个主人,因此在外观上,曾经也像双子星那般象征着对称的美。如今,保留了昔日模样的红色大屋被孤立了,它被烟熏过的红色,正如沈太太记忆中的那样,在三月的夜空底下,呈现出火烧过似的焦红的柔彩,被火舌卷过的屋顶,与夜色接壤的部分已经有些发黑,雪粒被风抖落后露出的脊角看上去异样的深沉和尖锐,目睹眼前这恍如昨日重现的一幕,沈太太的呼吸在霎时间变得急促,苍白的脸颊也因此涌起愤怒和痛苦交加的红晕,这时,陡然不知从哪儿传来一阵的钢琴声浇灭了她沸腾的思绪。琴声淙淙,像是流淌的小溪,水花冰凉而优美,仿佛来自于午夜的电影,一辆深蓝色的车出现在了路的尽头,披着流泻的月色,沈太太看着它慢悠悠地驶近,无数雪花在明晃晃的车灯前飞舞,车轮在雪径上压下深深的轴印,琴声伴随着汽车熄火的声音留下最后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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