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志茂并未阻拦。
坐下后,顾璨举起也是最后的一碗酒,对老人说道:“就事论事不论心,我顾璨要感谢师父你老人家,当年将我带出泥瓶巷,让我有机会做这么多事情,还能活到今夜说这么多话。”
刘志茂举起酒碗,与顾璨酒碗重重磕碰,一起各自饮尽碗中酒。
刘志茂站起身,顾璨也随之起身。
两人一起来到正屋门槛外,并肩而立,刘志茂笑道:“年少不作乐,少年不寻欢,辜负好光阴。”
顾璨摇摇头,说道:“少年飞扬浮动,大好光阴,能有几时。”
刘志茂咦了一声,有些惊讶,转头笑道:“看了不少书?”
顾璨点头道:“山水邸报,山下杂书,什么都愿意看一些。毕竟只上过几天学塾,有些遗憾,从泥瓶巷到了书简湖,其实就都没怎么挪窝,想要通过邸报和书籍,多知道一些外边的天地。”
刘志茂瞥了眼腰间那把竹扇,笑道:“是件好东西。”
顾璨取下折扇,递向老人,眼神清澈道:“若是师父喜欢就拿去。”
让这件东西露面的时候,就已经意味着顾璨做好关于一桩取舍的决定了。
刘志茂摆摆手,“自个儿留着吧。谁送你的?”
顾璨说道:“一个朋友的朋友。”
朋友的朋友,却不是他的朋友。
哪怕那个人是刘羡阳。
可顾璨从来没有将刘羡阳当做什么朋友。
从小就是,刘羡阳只是那个人的朋友,哪怕顾璨都要承认,刘羡阳是小镇家乡为数不多没有坏心的……好人。
可是顾璨依旧不会把刘羡阳当朋友。
顾璨很不喜欢刘羡阳那种没心没肺的大大咧咧,还喜欢拿他的娘亲开玩笑,所以顾璨好几次一脸鼻涕泪水,追着刘羡阳打架。
往往到最后,刘羡阳就会笑嘻嘻认错赔礼。
然后满脸泪痕的小鼻涕虫,就会病恹恹跟着另外一个人,一起走回泥瓶巷。
走着走着,那个小鼻涕虫往往就会笑逐颜开,再无忧愁。
所以他顾璨的朋友。
从来只有一个。
以前是,以后还是,此生至死皆如此。
可是他顾璨这辈子都不会成为那个人那样的人。
顾璨就是顾璨。
天底下就只有一个顾璨。
但是他愿意改变言行。
而且他学得极好,改得极快。
因为那个人在离别之际,说过一句话。
木秀出于林,与秀木归林中,是两个道理。
刘志茂最后说道:“顾璨,知道什么叫家底吗?”
顾璨笑道:“请师父指教。”
刘志茂说道:“不是市井豪绅的腰缠万贯,良田万亩,也不是官场上的满门皆将种,父子同朝会,甚至都不是山上的仙人如云。”
刘志茂只说了一半,依旧没有给出答案。
顾璨咀嚼一番,点头道:“懂了,是一户人家,出了大错之后,补救得回来,不是那种说没就没了。”
刘志茂遗憾道:“我刘志茂就没能做到,遭此劫难过后,到底是让章靥失望了,哪怕侥幸成了玉璞境,也是谱牒仙师的一条家犬。”
顾璨微笑道:“青峡岛还有我顾璨。”
刘志茂摇摇头,“是我们书简湖还有一个顾璨!”
山泽野修,恩怨分明。
哪怕是师徒之间,亦是如此。
刘志茂一闪而逝,返回真境宗祖师堂所在的宫柳岛,开始闭关。
顾璨一夜未睡。
只是在小院中缓缓散步。
虽然刘志茂遮掩了屋内言语动静,可是老人走出屋后,并未刻意掩饰。
所以曾掖和马笃宜自然知晓了这位截江真君的到来和离去。
马笃宜打开窗户,左右张望之后,以眼神询问顾璨是不是有麻烦了。
顾璨笑着摆摆手,示意不用她担心。
至于那个曾掖,性情憨厚怯弱,所以一直躲在屋中,自顾自惴惴不安。
但是修行一事,就是如此古怪,曾掖修行根骨好,修行资质却是马笃宜更好,同时曾掖机缘更好,马笃宜的后天性情显然更佳。
到最后,则是曾掖更有希望走得更加高远。
所幸死过一次的马笃宜,根本不在乎这些。
所以顾璨有些时候,有些羡慕曾掖的懵懵懂懂不开窍,也羡慕马笃宜的无忧无虑。
曾掖辗转反侧,最后昏昏睡去。
顾璨叹了口气,这个曾掖若是在当年的书简湖修行,哪怕有了如今那点境界修为,主动还是羊入虎口,骨头不剩。
通过将军府那边一场场大大小小的酒宴,顾璨发现了一点端倪。
书简湖的规矩订立,那位注定是豪阀出身的年轻将军关翳然,一定是事先得到了一份账本的,因为顾璨会感到熟悉。
所以说如今的书简湖,处处都有那位青峡岛账房先生的痕迹了。
顾璨手持折扇,轻轻拍打肩头,自言自语道:“要学的,还很多。”
他手中这把神霄竹打造而成的竹扇。
正反两面都有题字。
清风明月。五雷生发。
应该是刘羡阳亲笔写在扇面上的,是与他顾璨显摆醇儒陈氏的求学功底呢。
可是顾璨从来都觉得如果刘羡阳和那个人一起去往学塾,刘羡阳就只有在背后吃灰尘的份。
但是世事,却让那个人走江湖,刘羡阳在求学。
所以顾璨一直不太喜欢这样的世道。
至于藏在袖中的那本仙家秘籍,顾璨这一夜都没有去翻阅。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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