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煊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在书院,肯定会有许多冲突,最少也该有一些白眼冷落,不然就是心怀叵测的试探,就像李宝瓶和于禄他们到了东华山的山崖书院差不多,怎么都要挨上些被欺生的苦头。但是高煊在林鹿书院待了几个月后,有些失落,因为好像从夫子到学生,对他这个敌国皇子的学生或是同窗,并没有太重视,几乎没有人流露出明显的敌对情绪。
高煊为此疑惑了挺长一段时间,后来被那位在披云山结茅修行的戈阳高氏老祖宗,一番话点醒。
大骊王朝短短百年,就从一个卢氏王朝的附属国,从最早的宦官干政、外戚专权的一块烂泥塘,成长为如今的宝瓶洲北方霸主,在这期间战乱不断,一直在打仗,在死人,一直在吞并周边邻国,就算是大骊京城的百姓,都来自四面八方,并没有大隋朝廷那种许多人当下的身份地位,现在是如何,两三百年前的各自祖辈们,也是这般。
高煊一点就透,流水不腐,户枢不蠹。
不过那位曾经在大隋京城,以说书先生混迹于市井的高氏老祖宗,感慨了一句,“流水?流血才对吧。”
高煊一有闲暇,就会背着书箱,独自去龙泉郡的西边大山游历,或是去小镇那边走街串巷,要不然就是去北方那座新建郡城逛荡,还会专程稍稍绕路,去北边一座拥有山神庙的烧香路上,吃一碗馄饨,店主姓董,是个高个子年轻人,待人和气,高煊一来二去,与他成了朋友,若是董水井不忙,还会亲自下厨烧两个家常小菜,两人喝点小酒儿。
高煊偶尔会去一栋已经无人居住的宅子,据说家主是一个名叫李二的男人,如今给他媳妇的娘家人霸占了,正想着怎么卖出一个高价,只不过好像在县衙户房那边碰壁了,毕竟没有地契。
高煊的书箱里边,有一只龙王篓,
每天都会按照高氏老祖传授的秘术,将一颗颗小暑钱小炼灌注其中,使得里边灵气浓稠如水。
竹编小鱼篓内,有条缓缓游曳的金色鲤鱼。
那是高煊第一次见到李二,当然还有陈平安。
高煊其实来这里之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说不定某天就需要将龙王篓和金色鲤鱼,交给大骊王朝的某位权势人物,作为自己在林鹿书院安稳求学的代价。
但是至今连袁县令和吴郡守都没有来见过他。
高煊这天正蹲在溪涧旁洗脸,突然转头望去,看到一位身穿雪白长袍、耳边垂挂有一只金色耳环的俊美男子。
高煊赶紧站起身,作揖行礼道:“高煊拜见北岳正神。”
大骊北岳正神魏檗笑道:“不用这么客气,见你逛了很多地方,总这么背着龙王篓也不是个事儿,如果你信得过我,不妨打开龙王篓,将那条金色鲤鱼放入溪水,养在这活水之中。以灵气作水,那是死养,久而久之,会丧失灵性的,短时间会境界攀升很快,可是会被堵死在元婴境瓶颈上,虽说放它入水,每天汲取灵气会逊色许多,修为进展相对缓慢,可长远来看,还是利大于弊。”
魏檗指了指远方,“从这里到龙须河,再到铁符江,它可以自由游动,我会跟两位河婆、江神打声招呼,不会拘束它的修行。”
高煊其实有些犹豫。
他与这位大骊山岳正神,从未打过交道,哪里放心?
鱼篓内那条金色鲤鱼,是被老祖宗誉为将来有望跳过中土那座龙门、化作一条真龙的存在。
大道之上,人心幽微,种种算计,层出不穷。
被人强取豪夺这桩天大机缘,高煊既然已经寄人篱下,那就得认,认的是大势,自己的道心反而会愈加坚定,逆境奋发,最能砥砺心性。
可若是被人算计,失去已经属于自己的手上福缘,那折损的不止是一条金色鲤鱼,在自己茅屋那边,笑着提醒赵繇不要动它。
赵繇好奇问道:“这把剑有名字吗?”
青衫男人摇头道:“不曾有过。”
赵繇又问,“先生可是科举失意人?或是逃避仇家,所以才离开陆地,在这儿隐居?”
男子还是摇头:“都不是,没你想的那么复杂,我只是比较认可一句话,人生实难,大道多歧,既然路难走,就停下来,偷个懒,好好想一想。”
赵繇试探性问道:“先生真不是那世外高人,比如是一位金丹、元婴境界的陆地神仙?”
男人笑着反问道:“我自然不是什么地仙,再者,我是与不是,与你赵繇有什么关系?”
赵繇在这边住了将近两年,海岛不算太大,赵繇已经可以独自逛完,也确实如男人所说,运气好的话,可以遇上出海打渔的渔夫,还有风险极大、却能够一夜暴富的采珠客。
赵繇的心境趋于平稳,就主动开口,跟男人说想要去中土神洲游历了。
男人笑着点头,“路上小心些,记得不要再对自己失望了,也许这才是最让人失望的。”
赵繇有些赧颜,最后取出那只木雕螭龙镇纸,“为了报答救命之恩,我想要把它送给先生。”
男人摆摆手,似乎有些无奈,“什么时候外边的天下,已经变得力所能及去救人,都是一件道德多高的事情了?”
赵繇倔强道:“可先生救我不图回报,被救之人,却不能不在乎!这已是我身上最重要的物件,拿来报答先生,正好。”
男人展颜一笑,“那说明天下总算没有变得太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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