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有一件古代官袍模样的鲜红衣衫,从那座漩涡消散的地方,飘摇晃荡而下。
钟魁看着那支小雪锥,犹豫了一下,轻轻握在手中。
鲜红官袍披在钟魁身上。
两缕秋风涌入官袍大袖内。
与此同时。
井狱之下,那些一个个老实得像是市井鸡犬的妖魔鬼怪,不但乖乖缩回了牢狱原地,而且突然之间,不由自主地后退,直到退无可退。
钟魁想起了那句谶语。
不再是青衫书生,而是一袭红袍的钟魁阴魂,喃喃道:“钟魁下山之前,世间万鬼无忌。”
他转头望去,对着井狱脱口而出道:“只管磕头。”
井狱之中,便响起了无数的磕头声响。
老道士抚须而笑。
从仙人境跌回玉璞境,看来没白白跌境。
钟魁若有所悟,久久无言。
最后他开口说道:“老真人,我有一事相救。”
老道士点头道:“只要不是要贫道也给你磕头,都成。”
钟魁哑然失笑,最后作揖道:“我虽已是鬼,可太平山真人也。”
老道士微微诧异,随即痛快大笑道:“这马屁,爽也!”
————
这天深夜,陈平安没来由心情烦躁,便来到驿馆屋外的院子里,练习剑术。
可是始终无法静下心来。
蓦然抬头。
远处天幕,出现了一阵细不可查的微妙涟漪。
陈平安后退数步,飞剑初一和十五已经掠出养剑葫。
然后陈平安很快松了口气。
是一袭古怪红袍的君子钟魁,身边还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道士。
老道士看了眼陈平安,笑着点头致意后,对钟魁轻声道:“你们聊,聊完之后与贫道打声招呼,我需要赶紧带你离开,你目前还无法行走人间太久。”
陈平安心一紧。
钟魁笑道:“什么都先别问,容我给你娓娓道来。”
大略说完了那场太平山之战,钟魁仿佛就只是个局外人,说得一点都不惊心动魄,枯燥乏味得很,而且还满脸笑容,什么打不过那头白猿大妖,技不如人,给人两剑一刀打杀了,成了个孤魂野鬼,以后做不得书院君子了……娓娓道来个屁。
陈平安怒道:“就这样?死了?!”
他指着钟魁的鼻子,“就这样从人变成了鬼?你不是书院君子吗?不是可以阴神阳神出窍吗?”
说到最后,陈平安嗓音越来越低,神色恍惚,轻声问道:“怎么就死了呢?”
说到这里后,陈平安已经再说不出话来。
脑海中走马观灯,最终停留在一幕画面上。
有个浪荡不羁的读书人,蹲在埋河水面上,觉得女鬼漂亮,便拔着女鬼的头发,想要见她一见。
怎么自己心目中的读书人,都死了?
陈平安下意识去摘下了养剑葫,又默默别回腰间。
那支小雪锥悬停在钟魁身前,分明已经与钟魁阴魂融为一体。
钟魁小心翼翼道:“陈平安,事先说好,真不是我不厚道啊,故意想要黑了你这支小雪锥,要打要骂,你看着办!”
陈平安问道:“君子一言,后边怎么说来着?”
钟魁心虚道:“驷马难追?”
陈平安去坐在石桌旁的凳子上,钟魁挠着头坐在了旁边。
陈平安说道:“反正你现在死了,也不是君子了。”
钟魁愈发良心难安。
陈平安抬起头,望着钟魁,缓缓说道:“但是我答应过别人的事情,一定做到,对齐先生是这样,对你钟魁也是这样。”
钟魁有些迷糊,“嗯?”
陈平安红着眼睛,缓缓说道:“说借你就是借你,一年是借,一百年一千年,也是借。”
钟魁默然。
陈平安最后问道:“一千年不够,一万年够不够?”
钟魁轻轻点头。
他站起身,陈平安跟着站起身。
钟魁再次笑容灿烂起来,“桐叶洲,鬼物,钟魁!我有个朋友,姓陈名平安!”
陈平安瞪了他一眼,然后也笑道:“宝瓶洲,剑客,陈平安!我认识一位正人君子,叫钟魁。”
远处。
太平山的那位祖师爷老道,抚须点头,赞赏道:“百年千年之后,今夜相见,就是一桩美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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