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说不上是大是小的举动曾经在军营里掀起过一阵小小的波动。一方面,别人都想看一看张起灵到底是什么模样,一方面,他对待自己警卫员的态度似乎又很难叫人不侧目。就算是再怎么礼贤下士,似乎也没有必要把自己的房间都让给下属吧?有那么一段时间里,每个经过第五岗哨的人都能看见一道挺拔的、站在山坳边上的背影,背影往西的几米远搭了一个简易的帐篷,那就是张起灵和他的住处。
连张团座都是这个态度,底下的人自然而然地就把吴邪当成了什么大人物。然而即使如此,也没有人有什么献殷勤的机会——机会都是医生的。
吴邪最终得了肺炎,高烧了很久才算退下去。烧得最厉害的几天里,每个晚上,他所在的那间院子里都会有个人打着煤油灯去看他。
那人就是张起灵。
这个青年军官,背着手,很严肃地站在房门口,等着医生从外面赶过来,间或朝房门里头张望一眼,只消那么一眼,又把头缩回去了,谨慎得像在巡视战壕一样。等到医生来了,他就朝里面指一指,命令对方治好那个兵,医生呆多久,他也会呆多久,每夜都是如此。
第五个晚上,吴邪终于醒来了。他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神智还有点不清,直觉里感到边上有个影子晃了过去。待他扭过头细看,门口却什么都没有。
他并不晓得张起灵就藏在那里,如果他有力气下床、出门,脸朝右就能立刻发现他,发现他紧贴在门口右侧的墙壁上,浑身都绷得死紧。
这件事看起来挺傻气的,反正张起灵自己也没搞明白自己为什么是这个反应。假如说他希望吴邪能好好留下来,难道不是更应该走出来,让对方知道他欠了自己一个人情吗?那他为什么不这样干?
他想不通,但直到最后想通了,他也没后悔这么干过。
除了这件事以外,他对其它的很多事也都讳莫如深了,每当吴邪问起,病中是谁照顾了他,或者他自己什么时候能离开时,张起灵都用一种很特殊的沉默的态度一笔带了过去。
他不想说,不想回答,那就谁都逼不了他,就算对方是吴邪,也不例外。
可私下里,他和吴邪一样,也在盘算着那个要互相道别的日期,那必定不会很遥远,但也没有那么近。
起码,他可以等到吴邪身体完全康复的那一天。
开春后的第二个周末,天气比以往都要好。在医生的建议下,吴邪终于能出来散散步了。
此时已是一九四九年的三月。他想起自己离队伍确实很久了,连带整个人仿佛都生了病似的,看什么都觉得新鲜,觉得欢畅,觉得妙不可言。长满了青草的山拗口是美的,张起灵临时搭起来的简易棚子好像也是美的。一种年轻求学时才有的心理状态又回到了他的身上,这不能不说是因祸得福。
而他的心却因此更加向往归队了,谁在这时看着他的眼睛,谁就能明白这点。
出来散步的整个过程里,张起灵的表情都透着点阴郁。他的神情永远只会给人感觉,真实的样子却总也不会有。吴邪还以为他是为国军的前程忧虑着,仔细想了想先前对方给自己的待遇,他感觉不开导一下对方着实说不过去,便追上去拍了拍张起灵的肩头说:
“你放心,你对我这么好,我吴邪会一辈子感激你的。”
他的手按在张起灵的肩头上。后者瞧了瞧那只手,又扭过头看了看他。
过不了多久,张起灵缓缓地摇了摇头,眉头皱起来,想把他推开。
“哎?他生气了?”吴邪被他推得踉跄了一步,眼睛里有些不解。
他在张起灵的身后望着他,叫他的名字,但张起灵并没有理会。
10
尽管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张起灵最后还是没能把一切都宣之于口,很显然他做不到。他从军校那里学习了规划作战线路的方法,可人心的路终究比图纸上的要更难走。在吴邪离开前的近半个月的时间里,人们只知道他仍旧是沉默的,而且越来越沉默。
在军队里,突然之间多一个人和突然之间少一个人,两者或许没有太大的差别。来的人可能是被抓来的,也可能是被征调来的;走的人自不必说,要么是死了,要么是失踪了,再不济就是开小差跑了。
在如今这个时日上头,连开小差都不再那么大逆不道,每个人的心中仿佛都或多或少有着这种心思。
“溃败之兆。”黑眼镜叼着草根道。自从断了烟,他就只能这样地过过瘾。
张起灵站在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眼神平静地巡视着高地以下的驻点。人、马、车炮,青黄的和铁黑的,杂然交错在高地以下,远远地看过去,像一条黑色的河流。
“又或许,咱们早就败了。”黑眼镜自嘲地一笑,“兵败如山倒啊。”
草根从他的唇间坠下,连同他那对日常里显得很松懈的肩膀也脱力般地垂下来。
“你相信吗?”
他偏了偏头,把目光投向站在张起灵身后的吴邪。
吴邪没想到他会问自己,思考得有些无措,顿了顿才说:“我不知道。”
“哈哈,你还蛮诚实的。”
“我总不能骗您吧。”
黑眼镜怔了怔,他倒是没有预料过,吴邪比他想得要更加诚恳。他站在原地,搓了搓手。三月的风没有那么热,吹多了未必不会冷,他在这样的风里又回看了一遍自己的营地,倏然道: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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