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细蕊翻身起来淅沥呼噜闷头吃西瓜,他吃西瓜籽儿也不吐,好比是猪八戒吃人参果,程凤台怀疑他连咸淡也没尝出来。吃完一片,嗓子凉透了,哑着嗓子简短道:“告诉她路金蝉。”
十九和两位师兄都是一愣。沅兰也呆了一呆,然后刷地回头瞪住二月红。二月红在她的厉目之下一索瑟。
自打商细蕊接手水云楼,前后已经嫁掉了七八个女戏子,有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姐妹,也有搭班来的戏子。一律是给人家做姨太太。其中最好的结果也就是生儿育女,不咸不淡不悲不喜地做着小老婆。路金蝉的结果算不上最坏的,但是最典型的。当年两情相悦还未过门那会儿,为着应和她的名字“金蝉”,男方用黄金打造了一只鹅蛋大小的实心知了送到后台来捧她。盒子一打开,明晃晃一大块金砖似的光彩夺目。细看蝉翼由金线织就,纹路又清楚又细密,做着一个振翅欲飞的样子。墨玉镶的两颗蝉眼儿,连腿上的倒钩都栩栩如生。据说是宫里的手艺,这份心思真叫难得。当时大家都很羡慕,商细蕊在曹司令齐王府那边看过不少珍奇异宝,见到这只金蝉也看住了,托在手里瞧了半天。路金蝉的丈夫便笑道:商老板,你放了这个肉做的路老板给我,我照这模样儿给你打一个金子做的戏子,你看行不行?周围戏子们齐声起了个哄。路金蝉笑得非常得意。但是婚后真正过起日子来,丈夫待她不过也就那么回事,可不比婚前把她捧到天上,连陪伴她的时候都比婚前少了。而路金蝉渐渐发现自己处在一个孤立无援的环境之中,举家上下都是原配夫人的人马,许多双眼睛盯着她,就看她什么时候出了格,好动手收拾她。不负众望的,在戏班子里养成的张扬个性,习惯了追捧与掌声,使她也很难脱离热闹多彩的生活,成为一个相夫教子的平凡妇人。唱着戏的时候想嫁人想安逸,嫁了人又拼命的想唱戏。为此落落寡欢,喜怒无常,时间久了丈夫也就不待见她了,在家中日子越发难过起来。为了过一嗓子瘾头,票了一出堂会,立刻被造谣说与男戏子眉来眼去,在后台捏手。因此挨了丈夫一顿耳光,打聋一只耳朵。后来生下孩子,嗓子身段全毁掉了,真的是想走回头路也不能够了。
那一个大雨天,路金蝉又不知怎么和夫家怄气,蓬头散发地跑到水云楼后台来给商细蕊跪下了,说只要能回来,哪怕登台不开口,当个龙套也可以。商细蕊看她喑哑哑的嗓子,浮肿苍白的脸,定愣愣的眼睛,人不人鬼不鬼的都脱形了,一面震惊女人生育以后的变化,一面考虑是不是要把她收下来。还没等他想分明,夫家就派人把路金蝉拖走了。路金蝉在雨里用喊救命的声调喊着商细蕊的名字,把所有人听得肝胆发寒。商细蕊也跟着追出去,淋在雨里高声道:她想要唱戏!你们得让她自己做主!没有人理睬他,已经到了这一步,已经陷入了这样的家庭里,一个女人哪还做得了自己的主!
沅兰连吓带诈唬说了路金蝉的往事。在座一位师兄还对这位美丽的师妹记忆犹新,惋惜地叹了一声。这一声给故事徒添现实凄凉的佐证。程凤台就见二月红的脸色从通红转成白,头低低地垂下去。
沅兰在商细蕊吸溜吸溜吃西瓜的背景中,拍着自个儿胸脯痛心疾首道:“就说我!虽不敢和班主比,我大小也算个腕儿吧?不是没人捧啊!不是没人跪着娶啊!快三十的人了,我为什么不跟他们走?我不是个女人?”说到这里她眼圈一红,手绢一抹鼻子,接着说:“你道行还浅着呢!娶小的有钱男人,哪个不是喜新厌旧的?能有几个靠得住!像一般女人,没个谋生的本事,挂男人吃一口饭那是没办法!我们自己能挣,不趁着年轻的时候攒够了钱,到人家里去随人揉圆搓扁?你又不是他正头夫妻,再没靠山,没积蓄,没手段,你就等着受气吧!路金蝉不比你伶俐千倍百倍?得了一只金知了也才这个下场。你这个笨的,得让薛千山给你打一条金龙金凤凰才保得住身家!”
沅兰口气不善,这一番话却是正理。程凤台和商细蕊这些混久了的人都明白。给人当小老婆不是不可以,但是赤手空拳涉世未深的进入一个宅门给人当小老婆,轻则伤心,重则伤命。商细蕊觉得二月红是在跳火坑,也是旁观了许多例子之后得出的预测。
二月红听到这里,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捂着嘴痛哭出来:“我来不及了,已经来不及了!”喊完这句话,羞愤得弯了腰,简直要伏到地上去哭了。
众人望着她的肚子,都是神色一凝。
程凤台心道薛千山啊薛千山,畜生啊!先奸后娶也就罢了,居然还闹个先孕后娶。怪不得小姑娘脸上始终带着惧色。十五岁的姑娘家,自己当孩子还没当够呢,这就要当妈了,能不怕吗?
小来收了阳伞想把二月红搀起来。二月红动也不动,只哭得伤心。
商细蕊从瓜瓤里抬起头,不知二月红的伤心从何而来:“不会来不及。你不要怕,我去和薛千山商量,他不会勉强你。”
程凤台一咂嘴,拍了一巴掌商细蕊的后背,合着他真是什么都不懂。
沅兰也不急于向商细蕊解释,一回头盯住十九,冷笑道:“这是你的护着的人,都要下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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