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容狠狠喘一口气,才把接下去的话说出来:“皇上,你的头发……”
赵竑抓了一把:“头发都还在啊……”
发丝被他抓到眼前,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眼也瞪大了,呆呆看着手中的发。
过了许久,赵竑方才苦笑了声:“人家都说一夜白头,我用了六夜,实在是很没出息。”
他手里一把白发,在烛光照耀下,反出银色的光。
这时候不过是上午,按照赵竑和明非的算法,应该是九点左右。明非因为体虚,还在床上赖着休息。他手里拿着几块玉石,正闲极无聊地在鉴赏。
忽然门被推开,吉容冲了进来。上了年纪的人动作本不该太快的,他却拼了命一般跑到床边,伸手就去拉明非:“明非,你跟我去见皇上,去看看皇上为你变成什麽样子了……”
明非还有些半迷糊,他没什麽力气,被吉容一拉几乎掉下去。观雪在一旁看着,关切上前阻止:“吉公公,你别动气,慢慢说。若是伤了明非,怕也会麻烦吧?”
吉容瞪圆了眼:“我知道皇上喜欢他,可就算是喜欢吧,闹一闹也就差不多了,哪有像他这样为难人的?一个亡国丞相,还指望大宋对他多恭敬──”
“住口!”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是赵竑喊的。他不敢露面,吩咐着门边太监,“吉公公糊涂了,你们把他架出来!”
小太监们一傻,虽说皇上这是圣旨,但吉公公那是顶头上司,也得罪不得啊。
赵竑见他们没动静,一张脸沈得难看:“连朕的旨意,你们也不听了吗?很好……”
他一气之下,不由剧烈咳嗽起来。毕竟皇上大於吉公公,小太监们也只好乖乖从命,进寝宫里把吉容“请”出来。
吉容气得不行,嘴里一直在喊:“我人老了,不知道你们什麽小陶明非的是怎麽一回事,但皇上想了你十年,你若认出他,为何不早说?你分明是成心……”
说到这里,他也被拉出门。赵竑早气得不停咳嗽,等他出来便拉着人往後走:“吉容,你不知道事情经过,就不要乱说,我……从来都是我对不起他!”
他整整六天殚精竭虑,又睡了两天两夜,起来之後完全没吃东西,竟然手脚无力,拉不动吉容。看惯了小皇帝强悍架势的吉容感觉到他的无力,忽然老泪纵横:“皇上,你身体都成了这样,还在乎他做什麽?”
“朕很好。”赵竑说,半低下头,满头白发柔顺披下,“这身体……很是强壮,白个头发又有什麽关系,就当挑染了。”
吉容当然不知道什麽是挑染,愕然看着他。
“吉容,你不要为朕去打抱不平,那只会令朕为难。”赵竑低低叹了声,“在你眼里,朕是皇帝,他是降臣。朕对他做什麽都是可以的,他反过来伤害朕就是大逆不道。”
“但在我和他的眼里,我们是两个平等的人,或者因为我对他的爱情而显得我弱势一些,但基本是没有区别的。”赵竑道,眼里尽是温柔,“我们没有地位之差,谁欠了谁,就是欠了谁。王子犯法庶民同罪,我做错了那麽多,他就算一一还诸於我,也是公平得很啊。外人,是不明白的。”
这些道理,甚至有很长时间,连他都忘记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微笑道:“而且我也很满足。我和他注定无法白头,能这麽为他白了发,留个痕迹和念想,我觉得很好……”
吉容依然在擦着眼泪:“可是皇上,明非他根本都不领情,我刚刚跟他说的时候,他脸色都没变一下。”
赵竑脸色微变,无奈笑起来:“一哭二闹三上吊……吉容,你不要去跟他说什麽,也不要让常保再去帮忙哭诉了,徒然让他看不起而已,何必呢?”
赵竑身体强壮,将养了两天便又康复过来,照样若无其事地上朝议政,浑然不觉自己这样子有什麽不对。
但他第一天重出现在臣子面前时,便把所有人都吓呆了──自家这位只有二十三岁的弘兴帝,在十来天不见的情况下,竟然已是满头白发。衬着他那张十分年轻的面容,显得十分之不协调。
皇上是什麽?一国社稷所系。虽说事实上皇帝的安危健康并不一定真会对社稷产生什麽大影响,但弘兴帝显然不是那种傀儡皇帝。尽管最近经常不理朝政,国家大权始终在他手里紧握着。若是他真有个万一,刚刚平复下来的天下,怕是马上会战乱又起。
众位大臣马上跳出来,道圣上保重的有之,哭诉妖孽误国的有之。前者赵竑懒得管,後者被赵竑斥责一番,就差没说发配岭南了。
连皇上都为那人白了满头发,这些臣子就算再直言敢谏,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了。
那些个真心为国的,此刻已经有了退步的意思,甚至有人想到去通知後宫能联系到的人,尽量劝说那个明非──情之一字,本来就是强不得的。他们既然知道赵竑这头白发的缘由,自然不免想到:若是明非死了或者走了,自家这位皇上,会做出什麽事来。
这些跟着赵竑打天下的臣子,受赵竑熏陶极深,做事更重实际。作为这个国家现在真正的脊梁,他们着实不愿为了皇家私事,来过於影响国政。
於是他们便出面规劝赵竑,提醒皇上注意身体,不要为了其他事情过於费心。这一次皇上着作销遍大江南北,换来无数争辩,他们也心中有数。不过此刻的宋朝朝廷少游那种酸儒,倒不会因此引起什麽大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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