忒休斯打量着眼前的怪物,刚想发问,却见莱马洛克举起双臂。而忒休斯的问句也含在喉咙口,在察觉对方两只手臂的区别后,目瞪口呆。
莱马洛克的臂鳍被割掉了。
他的左臂上仍有完整的鳍,而右臂只有短短的一截锯齿状的残余。凭借缺口的形状来看,似乎是被很钝的锯齿锯开。不过想来也是,为了给莱马洛克造成极大的痛苦,使用的凶器必然越钝越好。
“我不是鱼了。”虽然现出了海妖的大部分特征,但莱马洛克仍然用人类的语言作答。
他看看自己的右臂,又把手臂收下来,摁在自己的鱼尾上。
“他们把我的臂鳍和腹鳍……都弄掉了。”莱马洛克轻声说道,右手的蹼正正盖在同样以锯齿状为裂口的鱼尾中央。
“平衡不了了,游不好了。”莱马洛克继续说,淡蓝的蹼缓缓地抚了抚曾有腹鳍存在的位置。
“用桑德利剑鲸齿割掉的,长不出来了。”莱马洛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又默默地咽了口唾沫。
“真难看。”他抿抿嘴角,盯着残缺的肢体。
“真难受……”他闭上眼睛,又重新把脸埋进两张蹼里。
忒休斯呆若木鸡地站在一旁,好半天回不过神。
他忽然明白为什么莱马洛克第一次带着自己投入湖水中时游得跌跌撞撞踉踉跄跄,也忽然明白为什么对方只站在海边眺望却不愿意自己下水。
因为莱马洛克游不动了,游不好了,他再也不能欢脱地在水里扑腾,也不能一如当初扎进海洋,便能像剑鱼一样轻而易举地就在茫茫大海中寻到一艘轮船登上去。
忒休斯不知道被割掉鱼鳍的过程到底有多痛,但或许ròu_tǐ的疼痛并不是重点。他知道鱼鳍对于鱼来说有多重要,这和一个人失去了手臂和四肢所差无几。
他已经残废了。
忒休斯心如刀绞。
是的,莱马洛克说不出来。谁也无法承认自己变成了一个怪胎,谁也无法直视肢体被残害的一幕幕。
那种翻涌在胸腔的情绪已经不足以用仇恨和悲伤来形容,那是一份浩渺的绝望。
而面对这种绝望,莱马洛克只想逃避和忘却。
尽管他根本逃不掉,也压根就忘不了。
等到莱马洛克的药效过去,重新变回人类那副安然无恙的状貌时,忒休斯才反应过来,再次把瘦得比以前更严重的小海巫抱住。
药效过去,莱马洛克也瞬间清醒了不少。他任由忒休斯抱了一会,从对方的怀抱脱离出来。
“……不要东摸西摸,摸坏了我哥找你算账。”他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立马又转个背缩进了被窝里,再次恢复到不说话的状态。
只是这一回忒休斯没有走,他停了片刻,也一并钻进了被子中。
他还有好多的问题想问,还有好多的疑惑没有解答。
他想知道莱马洛克为什么不把这些告诉高文,为什么不让高文替他复仇,为什么桑德利会这样折磨他,而他所保守的秘密,到底是什么内容。
可是现在,忒休斯却什么都问不出。好像有一根鱼刺卡在喉咙,让他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小海巫那种极度压抑的悲伤仿佛一把刀子在忒休斯的心脏搅动,使得他再一次没有经过大脑的思考,便任由自己的手掌握住对方的肩膀,将那几乎没有反抗能力的青年背靠着拉进怀中。
“没事,”忒休斯用手指盖住了莱马洛克的眼睛,低声道,“我带你游。”
听罢,莱马洛克好像是笑了。
“拉倒吧,你们外头的人哪是游啊,你们那顶多算是随着水流飘。”
他的眼球在眼皮底下滚动着,有一些热乎乎的液体流进忒休斯的指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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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海怒
之前说过,忒休斯是一个外人。他不了解断崖岛,也不了解海巫。不知道在这里生活的生物有怎样的习俗,也不知道他们应付喜怒哀乐又有什么方式。
忒休斯本来以为自己和莱马洛克熟识,毕竟他来了断崖岛两次,两次都住在小海巫的房子里。小海巫也去了一次纽约一次伦敦,而几回也都与他们相伴。
所以忒休斯觉着莱马洛克只是开不了口,因为痛苦和悲伤,无法把这一切向高文和盘托出,但不代表莱马洛克不恨那些人,不代表他不想让对方付出代价。
倘若换位思考,如果纽特经历了这些,忒休斯必然也以牙还牙,把所有参与的人全部逮捕起来,并让他们接受应有的裁决。
所以在第二天早上,仆从尚未进到他们的房间之前,忒休斯就轻手轻脚起来了,并主动要求与高文见面。
他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事无巨细地道出来,无论是那瓶潘多拉水的来源,还是莱马洛克说的每一句话,以及他在风啸谷所见的一切,乃至他对莱马洛克三缄其口的猜测。
当时高文正在池子里享受每天第一场沐浴,他的小鲨鱼翻腾着与他亲热。
风很大,把岸边的蓝色袍子都吹了起来。而随着忒休斯的叙述,高文的脸色逐渐改变,身上的鳞片也越来越明显。
最终他上了岸,坐在岸边。当忒休斯的叙述结束时,他依然望着宽广池子里冒出水面一截的爱宠的鱼鳍。
“说完了?”高文侧了侧脸,淡淡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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