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前的往事突然劈头盖脸地朝他砸过来。其实很多都忘记了,但那种锥心刺骨的痛楚还鲜活着,是一根插在心脏里的刺,随着呼吸勃勃地跳动着。好像听了一首悲伤的旧时歌谣,歌词都念不全,可旋律一响,眼里还是有泪花。
他和舒云棋在一起的时间久了,旁人也渐渐看出不对来。只要他们目光相对,眼神就像两股糖丝扭到了一起,又甜又黏,直要淌下蜜来。舒家不是大富之家,却是个立过宗祠定过家谱的老派人家,舒云棋的离经叛道,不啻在他家的祖屋里投下一把火。
一时间从舒家到孤儿院,惊涛四起,骂声震天。周聿铭恍惚间都觉得自己成了祸国殃民的狐狸精,勾引了前途无量的好青年,就要被千刀万剐。可舒云棋护着他。他一脸的凛然,慷慨陈词来维护他的爱情,痛斥了食古不化、专横凶蛮,又爱嚼舌根的那些人。他眼神明亮,语气激昂,说的那么真诚,周聿铭都要觉得他们在一起是天经地义的事。
那时周聿铭刚上大学,舒云棋已经是声名鹊起的职业棋手,收入和地位一概不缺。周家兄妹在孤儿院已经待不下去了,于是周聿铭接受了舒云棋的邀请,去和他住到一起。
他并不想花男友的钱,但实在是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舒云棋对他说:“我从小就希望将来有一个只属于自己的新家,由我亲手设计。现在我还希望我的家里能有你。”周聿铭当时就忍不住抱紧了他,把头埋在他肩膀上哭。舒云棋温暖干燥的手和着舒缓的韵律拍着他的脊背,那是一双常常执棋的凝定的手,能够给他久违的安抚。
小时候父亲就是这样抱着他拍他的背,任他撒娇,逗他欢喜。但这种幸福太不堪一击,只要一次车祸就能粉碎。他也梦想着有一个自己的家,很多年,太多年了,但他不敢确信自己是否还有这样的福气。
舒云棋用积蓄买了套新公寓,装修都是自己一点一滴的设计,还去订制原木家具,周聿铭常常翘了课回来陪他一起动手装修,忙得满头大汗,但连流下的每一滴汗水都氤氲着喜悦。
那时他唯一的烦恼就是妹妹。因着他跟男人好了,连累她也一并遭人排挤。青春期的少女心思越发难测,刻意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躲他,他也有些赧颜,于是兄妹两人不似从前亲近。他对妹妹疏于关照,以致她白血病的诊断书下来,他才后知后觉。
那一天他失魂落魄地站在医院的大厅里,手足战栗,一纸诊断书的重量都承不起,握在手上抖得好像风中秋叶。别人看了他的脸色,都以为他生了大病,纷纷绕着他走,护士还过来问过几回。他连回话的力气都提不起来,只是浑浑噩噩地想,他的妹妹何其无辜,为什么要遭受这样的不幸。
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再一次看到了赵深。他长高了,身形挺拔如一株初长成的松柏,即使穿了一身考究的正装,也掩不住肌体中蓬勃的力量。脸上柔软的线条都褪了,留下的是锋利的轮廓,像一层冰雕的面具,俊美危险,却也脆弱。
即使是人山人海中,他的模样也如此鲜明。他们都一眼望见了对方,交错时脚步却没有一丝丝停留。彼此承受的心事都太沉重,实在是无暇再去顾忌一个令自己心烦意乱至无法呼吸的人。
舒云棋急匆匆从另一边跑来,望见赵深也是一怔。但他很快收回视线站到周聿铭身边,两手握紧他肩膀,不让他倒下。周聿铭抬起无神的眼睛看着他,眼珠像是两粒纯黑的琉璃,毫无生气,仿佛一碰就会沿着裂纹粉碎。舒云棋心里一酸,用手背挡住那双受了伤的眼睛,手指轻轻摩挲眉骨上纤薄的肌肤。
赵深扫了他们一眼,那两个无声亲昵的身影灼灼地烙在他视网膜上,仿佛生来就被捏成一对的两个小泥人,依偎着直到天荒地老。打小他就觉得这样的玩具是惹人生厌的东西。他身边的人拥着他向前走,这群人年纪都比他大上很多,眉目端严气势凌人,全不像是到医院探病,倒像是来赴一场不动刀兵的较量,抑或这二者对他们来说并无分别。赵深走在他们中央,要不落下风,只有漠然地扬起头颅,维持着冰一样的神情。
赵深上了电梯。周聿铭和舒云棋都没有再看他一眼。过了好半晌周聿铭才镇静下来,抬手与舒云棋放在自己面颊上的指尖相触,哽咽着说:“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会有法子的。”舒云棋轻声地安慰他,他脉脉如清水一样的眼底也染上了阴翳,但他竭力隐藏。他深知周聿铭并不是外表那样坚强的人,他的伤疤都藏在心里,不风干不舔舐,年深日久都会溃烂,自己抚不平。舒云棋不理会旁人异样的眼神,将他揽入自己怀中哄道:“现在医疗技术发展得这么快,一定有办法的。我们想办法给露露配型,还有希望。”
周聿铭抓着他的手,用了太大的力气,一下掐进了手背里,他喃喃地说:“露露是熊猫血。有谁能和她配型?”
舒云棋一时失语。周聿铭自顾自想着,忽然叫了起来,眼神像高烧病人一样滚烫:“我知道……我知道一个人……他也是熊猫血,他和露露有血缘。”
他没想到自己还有说出这句话的一天。毕竟这曾经是他发誓要带到坟墓里的秘密。它本应随着那个悬崖下的夜晚一起,被永远抛在记忆的暗河里。
“怎么……从没听你说起过?”舒云棋看到他脸上的神色,半哭半笑,却没有一丝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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