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凤致先之以皱眉,继之以冷笑,豫王抢在他发作之前,又道:“还有第三!皇兄在生的时候,你骗他许久,累他良多,他弥留之际都不忘将特赦诏拿给你,就是要你好好活着,你倒忍心不理?再加上,他明明将我托付给你,我还没有受到半分好处,你就撒手,既对我不起也对皇兄不起,你倒做得出来!”
他蓦地欺到林凤致面前,按住他肩头,盯着他道:“皇兄临终前对你附耳低言,说的便是要你扶持我、照应我罢?”
林凤致想也不想,立即否认:“不是!”豫王笑道:“你撒谎向来是眼都不眨的,因此否认得越快,越是可疑。我当场便猜着了,有什么话能让你直接一口回绝个‘不敢奉诏’,要让皇兄拿‘还情分’来央求你?小王向有自知之明,跟皇兄有瓜葛的人色里面,你最不待见的便是区区,这就十有八成了。”
林凤致冷笑道:“查无实据,由得王爷说罢——反正下官也未曾奉诏。”
豫王道:“你口头上不肯奉诏,心里呢?皇兄恁般待你,你仍然忍得下回绝不许?你难道不是心许了的?”
林凤致忽然觉得荒谬可笑,自己都一心求死的人了,却仍然在这里跟个无聊人物喋喋不休争辩什么可死不可死,口不许心许——然而这时候不打发了他也不成,深深叹一口气,说道:“王爷金枝玉叶,天生睿智,何须下官扶持照应?这话说来实是无稽,下官倦极,王爷请回罢。”
豫王道:“我倒是想走,跟你说了半天话,还有一堆大礼上的事要忙呢。只是怕这一走,明儿便看不见你了,想想后怕,所以决不敢走。”他仍然按着林凤致肩头,笑得颇是涎脸,道:“林大人熟悉朝典,自然也知道的,小王早该出京之国了,只仗皇兄维护,这才一直留在京中。如今皇兄驾崩,不消说,等大丧一毕,新皇即位,老臣们准定将小王赶到河南府去,仔细想来,好生凄凉,皇兄托你扶持照应的,也无非就是此事罢。”
林凤致面无表情,说道:“这是国朝制度,下官区区七品微衔,有何能耐扶持得了王爷?王爷还是向宫中求情去罢。”豫王叹息道:“宫里头又能帮我什么?如今谁继大位尚且吵个不定,母后想立安康,外面臣子都说要立安宁——我看多半是安宁将来继位的了,好歹王贵嫔的父亲也是御史台的。王御史一贯和母后的外家不对,日后小王的日子,难过难过。”林凤致淡笑道:“那么王爷定可在河南府修心养性,委实可喜可贺。”
豫王怪叫道:“你这人恁地爱说风凉话!我实同你说,若是我非走不可,一定要奏请朝廷将你拨到河南府去的,给我做个王相,你笔头煞是厉害,日后小王进表上封章什么的,也不怕被朝廷挑剔破绽。”林凤致道:“那是日后的事,王爷请便。”豫王道:“不成,倘若你到底想不开寻了短见,便连日后也没有了,想拿这话打发了我,还不够——你早已许了皇兄的,不可食言,更不可负心!”
何谓食言,何谓负心?世上哪有不可食之言,哪有不可负之心。
除非深情挚爱,山盟海誓,九死其犹未悔。
林凤致不自觉笑了出来,神色却愈发的冷,道:“既说食言负心,王爷可知当初俞汝成同我相安无事过了一年,最后却到底毁诺,那是怎么样的一个约定?”豫王道:“你说是你大闹逼他立誓?”林凤致冷笑道:“立誓!他是轻易被逼立誓的人么?我是逼他了,可是也同样被逼无奈——那时我和他的约定便是:如若他从此不再犯我,我便舍情弃爱,终身不娶,终身不离,以门生身份,侍奉他一辈子!”
豫王先倒吸一口气,随即大笑,说道:“这种事你也敢约定?一辈子陪着他,却又不许他碰你,圣人才忍得住!老俞就算答应,也无非哄你一时,你要当真,就太可笑了。”林凤致道:“我自是不信。约定过后,我便连递辞呈,想要告归离开;有人给我说亲,我既未答应,却也不想遽然回绝。我实不愿意一辈子留在他身边,非但名声耻辱难以见人,还要心惊胆战怕他再犯,能走的话,我决计要走的。”
豫王笑道:“你这般弄鬼,难怪……”他想说几句幸灾乐祸的话,但想到其后便是林凤致三度受辱又丧母之惨剧,讽刺好象不怎么厚道,便收口了。林凤致冷冷的道:“那又怎样?他那一年里面,还不是几次三番叫我单独过府,若非我百般防范,哪里捱得了一年平安无事?他迟早也是毁诺,说我先不守诺而翻脸,无非找着了大好借口。其实他要是当真可信,我也未尝不能守住诺言,只是,在他第二次那样对我的时候,我对他已全无信任可言了。”
他将豫王按在自己肩上的手推开,身体往后靠了靠,说道:“王爷,我原就不信誓言,不信真心,所以食言负心云云,对我指责也是枉然,大家两免罢。”
豫王瞪视着他,半晌才道:“好嘴硬,好狠心!都说宁欺生人,不负死者,你连皇兄的遗愿也要辜负,真是没话可说了,枉他生前待你一片恩情。”他说着“没话可说”,便已转身大踏步而走,走到门口忽又回头,道:“林大人,小王奉劝一句,你实在要寻短见,最好也等病愈出宫,自管找地方去,皇宫大内不是你死的地方。何况小王又负责分管内廷殉葬的事,你一死便是给我添麻烦,万万使不得——我是会看牢你的。”林凤致扬声笑道:“何敢劳烦,敬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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