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凤致仰头一笑,道:“会啊,怎么不会?有一日我会踏进他相府大门的——同大理寺校尉一道!”
大理寺是审讯执法的部门,校尉则是执行逮捕职务的人员,他这句话的意思明明白白,不弄到俞汝成抄家问罪,便是决计不能罢休了。
室中诸人都不禁相顾失色,林凤致更不打话,大踏步出门,竟连“告退”二字也未说。
豫王嘀咕道:“好不张狂,只怕你自己先进了大理寺罢!”吴南龄忽然轻声道:“其实……也怪他不得。恩相原本也一直下不了狠心对付他的。”
豫王料不到他身为俞党心腹,却忽然会说出这句话,不禁回头盯了一眼,却见吴孙二人脸上都有黯然之色,仿佛知道什么悲哀的秘密。
这股隐约诡异的气氛使豫王十分不爽,从这二人口中掏不出话来,于是打道回宫,轿舆还在路上,随从已将城门悬挂的俞汝成主名弹劾书弄了抄件回来。豫王坐在舆中草草读了一遍,只见一共列了林凤致二十四条大罪,罗嗦琐碎,加起来也无非就是“邪淫、惑乱、狂悖、奸逆”等等几条了无新意的老花样,被嘉平帝扣着留中的奏疏里早已重复了不知多少遍。但俞汝成不愧是内阁首座,练就的老刀笔,尽管是奏对的敬体文章,却从弹劾词的字里行间透露出笔笔剑戟,杀气森然,又兼本意要公开张贴,语气中更隐含煽动之意,连豫王读着读着,一时都觉得林凤致委实罪大恶极,若不立即判个弃市,就不足以安天下定社稷——他不禁一面摇头一面笑,暗道:“林小子啊林小子,撞上老俞这个对头,我看你如何安逸过关!”
将俞汝成的奏章读到最后,豫王猛然产生一种奇怪的熟悉感觉,凝神一想,才想到原来这奏章的措辞语气,竟与林凤致前一阵替皇帝拟的斥责诏笔风极其相似,虽然这个是奏对,那个是诏谕,文体全然不同,可是那股锋芒毕露的味道却好象一个模子里脱出来一般。他登时有个直觉,林凤致的文章,必定是俞汝成手把手教出来的,这对业已反目成仇的师生,其实摆脱不去这般千丝万缕隐约微妙的联系。
为什么直觉中要用“手把手”这个形容呢?——豫王往后座锦垫上一靠,自己也说不出道理,只觉得说不清道不明的,就是不痛快,十分不痛快。
翰林院回大内,路途并不远,街道上的人却是出奇的多,今日又摆的是王爷舆乘,开道的侍从不住呵斥净道,闹攘不绝,王驾便走得格外的慢。豫王有些心绪不宁,随口向外面吩咐道:“给我去叫梁辰好好弹压一下,不就是一份弹章,闹得满大街挤着看,算什么帝辇之下的规矩?”随从连忙道:“王爷有所不知,因为兵部弹劾侵吞兵饷的事,梁大人正诖误候审,暂时停职了,听说九门提督眼下由骁骑营张大人兼着。”
豫王好半晌才“哦”了一声,心道:“竟然不显山不露水的夺了提督兵权,好手段!林凤致啊林凤致,我一直当你只是个文臣,原来却是小觑你了。”
但听满街喧声,“林凤致”三个字到处可闻,京城中人本来好谈国事,这份弹章一出,片刻间便被转抄得满天飞。豫王的舆驾还未抵达宫门,弹章抄件已经几乎是街头巷尾人手一份,议论不绝,舆情沸腾,半日之间,便是满城风雨。
12
林凤致回到大内,这晚却未去养心殿,独自在暖阁过了一夜,第二日一早嘉平帝派内侍来传,他才过去。这一天天色阴冷,走到半途便下起了密密冷雨,一丝丝寒入骨髓,御苑到处花木肃杀,枯枝败叶均在冷雨中毫无生气。直到走入养心殿,面前才有一阵温香扑来,金兽吐烟,异葩分妍,恍然又是一个世界。
因为天早,嘉平帝还未起身,林凤致参见了,照例在榻前赐坐。一时君臣二人都绝口不提俞汝成的弹章,只是静静相对了一晌,嘉平帝轻声问道:“快了罢?”林凤致道:“想必不久了。”嘉平帝叹道:“真是麻烦呵……昨夜咳了一夜,现下乏得紧。”林凤致道:“请皇上务必保重,好好休息罢。臣还是先告退。”嘉平帝摆手道:“此刻也睡不着了,榻底,取一卷书出来,卿读几段给朕听罢,偷个闲儿。”
林凤致依皇帝的指点,在榻底按了机关,果然弹出一子,他本道藏得如此巧妙,定然是些绝密文件,谁知打开随手取出几本,都是些什么《宜春香质》、《弁而钗》、《陈子高改妆男后记》、《龙阳密意》之类街坊间最流行的通俗话本,且均是南风故事,有的还半文半图,香艳撩人。他看皇帝一眼,嘉平帝也有点忸怩,呵呵笑道:“都是阿螭以前搞来的民间花样,朕觉得新奇有趣,就留着了。卿随便读几段罢,消遣消遣而已。”林凤致一笑道:“因此微臣委实并不冤枉,果然是邪yín_jiān臣。”于是遵从嘉平帝吩咐,拿起《弁而钗》中的一卷《情烈记》,展卷读给他听。
这些民间话本,写的自然谈不上什么雅致蕴藉,文字浅白,故事也俗套之极,无非写书生帮了一个戏子,戏子由感生爱,献身以报,后来因恶霸图谋强占,戏子为了救书生出难关,骗走了情人,在恶霸家中慨然自尽,一灵不泯,又幻化成人形千山万水伴随爱人上京,辅他功成名就,这才幽然消失,长留此情绵绵——倒是一个伤感的故事。
林凤致不惯读这些俗白文字,尤其话本内还颇有一些艳情段落,他读着读着便有点窘,声音渐渐变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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