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机响了,黑衣男人从腰上拿下呼机扫了一眼。
男人最终没开枪,挪开枪口,掏出手帕擦了擦身上溅的血和脑浆子,转身收枪走人,人海中迅速消失,无影无踪,就好像这人从未来过。
罗强眼里镀了一层薄膜似的光,听故事的人比说故事的还要恍惚,喃喃地说:“……竟然就,没开枪?”
邵钧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低声骂道:“他姥姥的王八蛋,现在回想起来,当时那人为啥就没开枪?他手指轻轻一扣,下一个溅出来的就是我的脑浆子。”
邵钧抬眼望着人,眼神混乱:“老二,你真不明白?”
罗强眼神比他更乱,怔忡地问:“你让老子明白啥?”
邵钧:“那个人为什么就没一枪崩了我,而是留我一个活口?不怕我认出他,将来抓着他,我指证他?”
罗强:“为啥?”
邵钧咬着嘴唇,呼吸急促,这个念头在他脑子里盘桓了多少年,算计了多少年,也就憋闷了多少年,今天终于面对罗强说出来,他多信任罗强!
“一定是我爸爸,肯定的!你仔细想想,不然那人为啥一枪崩了姓秦那小子,没有灭我?”
“当时他差点儿就要爆我的头,这么关键的时候,他竟然呼机响了,有人呼他,他看了一眼,就放过了我,你明白了吗?”
罗强用诡异的眼光盯着邵钧,半晌道:“你就因为这个,跟你爸闹别扭,你怀疑你爸杀人?”
邵钧反问:“你觉着我爸爸可能无辜吗,这事儿他完全不知情吗?当时他多恨那男的。而且,这个案子被压下去了,对外根本就没公布,如果我没有亲眼看到,我根本不可能知道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消失了,一枪崩了。”
邵钧语速很快,不停地说着他的分析:“我后来也尽力去查我所能接触到的相关档案,公安说是内部调查,调查个屁!卷宗根本查不着,让人调换了,只有内部的人才能这么做,我爸当时还在分局,就是他们分局处理这个案子……”
罗强漠然地盯着人:“是不是邵国钢干的,你不会直接了当去问他?你问他就清楚了。”
邵钧固执地说:“我没问过。这种事儿如果当年真是他派人干的,我问他他能说实话?再说,是不是他做的,我总之不会指证揭发我亲爸爸!……他毁了整个儿一个家,他毁了我妈妈……我妈跳楼了。”
罗强直勾勾地盯着人,面色灰青,那时候说不出一句话。
对于那年只有十几岁的邵钧,那是他人生里噩梦般惊恸的一段回忆,来去短暂,梦魇最终化作纠缠一生的记忆碎片。
他在恐惧中逃走之后他妈妈也去过现场……
那晚他躲在房间的大衣柜里,从里边掩上柜门,两只手死死抓着门框不让外面人发现他,差点儿把自己闷死。黑暗中他听到父母激烈粗暴的争吵,从没有吵得那么凶。
他亲耳听到他爸爸说,你还有脸问我,你以为我真不知道,老子多么丢脸,真他妈丢人!你们一家子从来都瞧不起我,不把我放在眼里,你们自己干出来的事儿多高贵?!
他听见他妈妈说,你现在觉得我给你丢人了,当初你娶我的时候,没嫌我丢人?你能跟你们系最好最有名望的导师,你能调职进分局,你靠得是谁?
他爸爸说,老子这么些年,靠得都是自己,我就没沾过你们家一分一毫的好处,你甭想拿这些出来说事儿!
他妈妈说,邵国钢,你真冷血,你怎么就没直接拿枪崩了我?
几天之后,邵钧十四岁那年的夏天,他妈妈吞了一百多片治疗抑郁症的药片,手里攥着邵钧小时候最常戴的粉红色带茸毛球的小帽子,大约是想留个念想,然后爬到十层高的楼上。
十四岁,邵钧没有妈妈了。
夜凉如冰,月色铺洒在天台上,泛着皎白的光芒,很美。
邵钧泪流满面,漂亮的睫毛上都挂着眼泪,然后拿袖子狠狠抹了抹。
男人哭的时候不像女人那么唧唧歪歪,黏黏糊糊。男子汉大丈夫难得掉一回泪,扯脖子嚎两嗓子,哗啦哗啦流两泡子水,嚎痛快了,也就算完了。
墙根下两个人默默坐着,面对月光,半晌相对无言。
罗强坐得像一尊生铁塑像,眼神在黑暗中深不可测,声音沉甸甸的:“馒头。”
邵钧:“嗯?”
罗强:“你应该问问邵国钢,如果不是他找人干的,你这么多年都误会他了。”
邵钧:“那你说谁干的?”
“我想不出第二个人了。那种情况下,除了亲爸爸不舍得对亲儿子下手,还有哪个会把我放跑了,怎么就没一枪崩了我?!”
“如果真是邵国钢干的,我永远不原谅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
邵钧执拗地别过脸去,望着铁灰色的天空,最后一句话说得倔犟,斩钉截铁,不留丝毫妥协的余地。
罗强转过头,凝视着眼前人,忽然伸出手来,抚摸邵钧的头。他两只大手捧着这张俊脸,抹掉邵钧腮帮子上湿漉漉的痕迹,手指按在眉心一点,枪口抵过的地方。
两个人注视着对方,都有些怔忡。
罗强眼底晃动着凌乱破碎的光芒,眼球充血,手指用力按着、摩着邵钧的眉心处,嘴唇蠕动,喃喃得。
“你真命大……当时怎么就,没有一枪崩了你……”
那天夜里,大伙熄灯之后躺床上睡下了,罗老二周身笼着寒气走进屋,脑顶和肩头冒着飘渺的白气,面孔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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