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贺融悠悠道:“感受的确是有。灵州的枯枝败叶都被扫光,如今是焕然一新,至于长安……”
他却没再说下去,反是对着那周家小辈露出一笑。
不知怎的,那周家小辈居然从这个堪称灿烂的笑容里看出几分森森杀气,心头一寒,旋即想起周恕的死,自己原本准备好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这个安王……
果真如传闻一般,油盐不进,铁石心肠。
据说他在紫宸殿上,面对天子的诘问,当着六部九卿,硬是一句求饶的话都不肯说,有人觉得他愚蠢不识时务,也有人觉得他硬骨头。
不管怎么样,这都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
周氏有点后悔自己方才被人一怂恿,就脱口而出,当了出头鸟。
贺融看着他,慢慢道:“参天大树高耸入云,可枯枝与蛀虫同样更多,不过这些危害大树的东西,总有一日也要被扫荡干净。”
周家小辈面露不服气,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旁边的人按住了,对方拱手道:“年轻人不懂事,让殿下见笑了。”
贺湛心里有点好笑,他想起了当年在房州,听说三哥与大哥陪着当时还是庶人的陛下一道,赴房州刺史司马匀的中秋宴,席上也被人出言侮辱,三哥直接就泼了人一身酒水。
现在仅仅是言语回敬,已经是极为斯文了。
“三哥别生气。”贺熙拙于言辞,小声安慰道。
贺融摸摸他的脑袋,心里付之一笑,这等区区小事,他不可能放在心上。
贺秀离得远,但他也注意到这个小小的插曲,不由皱起眉头,停下与别人交谈,起身朝这边走来,主动过来敬酒。
贺融与贺湛自然得起身相迎。
“二哥,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贺湛举起酒杯相敬。
“祝二哥身体安康,万事遂意。”贺融也道。
“二哥万事胜意!”七郎贺熙紧随其后。
贺秀今日看起来心情不错,与他们碰杯,兄弟三人仰头喝尽。
除了太子与贺僖之外,七郎贺熙也来了,这是近两年里几个兄弟人最齐的一次了,觥筹交错之间,难免平生感慨。
贺秀拉着贺融的手臂,问他:“是不是方才有人让你不痛快了?”
贺融摇头:“没有,都是寻常交谈罢了,今日是二哥生辰,我不会扫兴的。”
贺秀道:“你是我弟弟,更是堂堂皇子,若有人敢对你不敬,就是对我们贺家不敬,你便是宽宏大量不追究,我也不会放过他的。”
这句话他故意提高了声调,说给周围的人听,表示不管安王如何,都轮不到外人来教训。
那个主动挑衅的周家小辈脸色一白,忙低下头去,直到宴会结束,再也没有抬起来过。
贺秀拍拍贺融的肩膀:“三郎,我们去长廊那边走走吧,那儿有新栽的绣球花。”
贺融知道他有话要说,点点头,跟着去了。
一簇簇的绣球儿开在廊下,粉白紫红,恰似女子鬓边五色缤纷的宝石。
“花开得好。”贺融赞了一句,但他并不知道这些花是李遂安让人栽的。
正如他曾对李遂安说过的,他们对彼此知之甚少,还未开始,就已结束。
“是开得不错。”贺秀心不在焉附和道,话锋一转,“三郎,其实我没有怪过你。”
饶是贺融心思再敏锐,也被这没头没脑的话说得一愣。
“二哥指的是?”
贺秀道:“你对灵州那些商户下手,其中也有陆家,我看在陆家的面子上,曾手书一封,帮他们向你求情,虽然后来你并未法外开恩,但我知道,你刚到那里,需要立威,他们贪得无厌,咎由自取,谁也怪不得。而且我知道,你没有像对付周恕那样对付陆家,已经是给我面子了。”
贺融一笑:“多谢二哥体谅。”
贺秀也笑:“是不是在你心里,我从来都是蛮不讲理的?”
贺融:“自打二嫂去世之后,我只怕你伤心过度,一味钻了牛角尖,但如今见你开朗大度,总算放下心了。”
贺秀哈哈笑道:“你也不必捧我,什么开朗大度,我不过是想明白了而已,几个兄弟里面,除了太子之外,你们几个一直都很不错,五郎与我同母,自然不必说了,当日我伤心欲绝,失了心智,与太子几番对上,也是你从中转圜,说起来,你去灵州,未尝没有夹在我与太子中间难做的原因吧?要不我去与陛下求个情,让你换个封地?”
贺融摇头道:“多谢二哥的好意,我已经待惯了灵州,不想再挪地方了。”
“虽然是前线,但也意味着时时有打仗的机会。”听贺秀这话,好像还有点儿羡慕的意思。
贺融注意到了他的语气。“二哥想离京了?”
贺秀自嘲一笑:“我倒是想,但时至今日,太子如何还会放过我?哪怕冲着李相还在朝堂上,他也不会放心的。”
贺融沉默了。
因为他知道贺秀说得对。
之前贺秀在甘州大捷中立功,明明风光无限,却忽然闹出个杀民冒俘,最后不得不让张氏子弟背锅,不管此事背后有没有太子的手笔,贺秀肯定已经将这笔账算在太子头上。
之后嫡皇子夭折,朝野闹得沸沸扬扬,矛头直指太子,太子未必没有怀疑过贺秀。
所以太子派李昀到灵州来,让贺融给贺秀捏造罪名的时候,贺融就知道,这两个人之间,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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