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夫人指着他的鼻子,合了门,即便情绪不稳定到极点,仍是这样一字一字极其清晰地轻声对他说道:“我就知道。”她说,“我就知道,你爸的这个私生子就跟他妈一样不要脸!”唐夫人声音里带着一种咬牙切齿的恨意:“你爸当初迷那个大的,现在你就迷这个小的。你们父子俩都是一路货色。”
那天晚上他回家,唐宋仰躺在沙发上,面上盖着一本书,电视机开着里头节目变换。他走过去在一旁静静站了一会儿,然后伸手把覆在少年面上的书拿下。他伸手摸摸唐宋的脸,手指触摸之下,那柔软的肌肤。少年的眉目依然能还出往昔的影子,他伸手没有目的地摸着,从眉心开始,顺着眉骨落到脸颊。他有些出神,他一直企图从这张五官已然长开了的脸上,找出当年那个会喊他“小哥哥”的孩子的影子。
其实唐宋在小的时候更加好看,是一种精雕细琢到了极致的漂亮,如今长大了倒显得寻常了许多。他忘记谁说的了,也许是电影里的一句台词,又或者是书里的两三句子,但他一直记得。长得好看的人多半福薄是非多。他摸着唐宋的脸,空间里充斥着的是电视机带来的冷冰冰的光线,对于人的容貌他从来都没太多的在意,唯一仔仔细细看过的,便也只唐宋一人。他凝视着手掌下的这个人的睡颜,唐宋长得没有以前好看了,他想,这应当是好事。
电视机喧闹的声音中,他握住少年的手,那是双有些冰凉的手,他想起很多事情。以前的时候他们也是这样偎依,这个孩子那时候总有说不完的细碎话语,他在孩子细声细气的说话声里,枕着孩子的腿闭上眼,仿佛一梦睡去,再不知岁月长久。那时候他便是当真这样觉得,如果是和他在一起,如果是和这个孩子在一起的话,哪怕是在黑暗里也没有关系,连光明也变成了无关紧要的存在。
他在数字和商业问题上带着一种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敏锐天赋,但在其他方面却着实差了好多。母亲从他手上拐走唐宋似乎并没有花太多力气,等他再找到唐宋的时候,母亲正拿着一管注射器要往唐宋身上注入些什么。
唐夫人背对着他,并没有看到他的进来,他抓过一旁的铁制的装饰家具。恍惚里他似乎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那样巨大的声音,他有种错觉仿佛自己的心跳声全世界都听到了。那么激烈的,痛恨的。脑中有些乱糟糟的,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做什么了。他就这样握着手里头的凶器,是的,那是凶器,他轻轻从背后一步步接近,他从背后接近他的母亲,举起手,就这样重重地,重重地砸下去——砸在母亲的头上。那一霎间的血液四溅,而唐夫人就这样回过头来看他,鲜红的液体顺着她的眉眼滑落,神色有些看不分明。
他在做什么,他在做什么,他到底在做什么?那个时候的他如同梦魇了一般,就这样一下一下砸下去。年幼时候他也曾是父母最为宝贝的孩子,很久很久的以前,到底是多久以前,那时候他还小,是真的小。他曾那样天真地对母亲说起,妈妈,我要是一直都长不大就好了。母亲啼笑皆非。
“你怎么这样想?”她这样笑着问他,午后的阳光倾泻而下,那是融金沾粉的颜色,所有的事物都在这样的阳光下变成朦胧的温暖。她看见他吃蛋糕不注意脸上粘了一块,便拿纸巾去擦,带些似真似假的抱怨,“你又吃东西不注意了。”
而他还专注于之前的那个问题,有些天真而懵懵懂懂地这样回答:“妈妈,如果我一直不长大的话,我是不是就能跟爸爸妈妈永远在一起了?”
当年这一句话到底是实现了多少。
长不大,长不大,谁也没成想曾经这一句童言戏语,竟真的成了半句。十二岁的模样。长不大,老不去,多年如一日的样貌,也只有眼睛的年岁再增加。于是眼睛比面容老一岁,眼睛比面容老了两岁……如同凝固的时间,那是没有成长的死亡。
他此刻就这样用力地砸下去,血液溅开来,落在脸上,是温热的,仿佛阳光亲吻脸颊的温度,仿佛幼时母亲印在他额际的一个晚安吻,鲜红的血色像饱满的花朵一样绽放。
他到底在做什么,他在做什么?他丢开手里头沾满血的凶器,房间里蔓延开来的宛如铁锈一般腥甜的血液味道,胃里在翻腾,他几乎要吐出来,那种茫然而崩溃一般的感觉,混乱不堪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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