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何:“那……敢……敢情好,走!”
“给我也留半斤!”由大成吞了吞口水。
场面顿时变得尴尬了,马大爷这么一说,跟踢馆差不多。子安也觉得难堪,但又不能摆脸上,只好笑吟吟的送客。
马大爷却没有管住自己的嘴,用子安能听到的声量对何老头道:“这些洋把式,模样是俏,但不是什么正经玩意儿。”何老头接口:“说……说的是,坐了三……个钟,吃了……吃了一肚子……子西北风……”他难得说了这么多话,自己得意地笑了起来。
马大爷满意地走出门口。他不是存心来踢馆的,只是对子安的手艺感到好奇,才特地过来凑凑热闹。待见到大家果然吃得糊里糊涂的,就觉得自己有了先见之明——霍子安的三把斧,就像大街上那些花里胡哨的餐厅,热闹一阵就换个样儿,看能撑到什么时候!
由大成也站了起来,要去追他的羊肉包子,却被孔姨拉住了。孔姨觉得抹了子安面子,瞪了由大成一眼,“吃啥包子,喝茶!”
她给丈夫倒了茶,又见由良辰两个小时忙进忙出,一刻消停不了,心疼地站了起来,就要帮忙收拾杯碗。
霍子安阻止了她,笑道:“哪有让客人动手的?您坐下,我们俩弄得来。”
由良辰也道:“您坐着吧,看着爸。他没少喝,刚都打呼噜了。”由大成多喝几杯就会睁着眼打呼噜,进入似睡还醒状态,是为钟鼓楼这一带的奇观之一。
孔姨看着没出息的丈夫,就觉糟心;再看看高大英俊的儿子,又觉得宽慰。这冰淇淋餐厅的吃食确实是不太合她胃口,但非常的体面,霍子安举手投足的风度也让她折服。北京人最讲“范儿”,范儿对了,一切就对了。她觉得在霍子安背影里,儿子要成为这样的人,也是指日可待的。于是她听话地坐下了,并且感到了幸福。
霍子安却并没有像她想的那么游刃有余。他累极了,而且这顿饭的反应也不尽如人意。霍子安给剩下的几个人倒酒,到了姐夫那桌——只有他还在慢慢地享用甜品。他似乎很喜欢霍子安的手艺,拉着他一通聊。
陪聊也是主厨的工作之一,他就耐着性子听姐夫忽悠。聊到高兴处,姐夫突然从嘴巴吐出了一块东西——“咦,这是啥?嚼了半天嚼不烂?是枣皮吗?”
霍子安脸都绿了。那是由良辰的创可贴。
深夜的钟鼓楼,有一种像是黑洞那样的宁静。白天的钟楼是一处遗迹,到了晚上,就成了蹲守在老城里的大兽。它一动不动的,但是能让人感觉到它深沉的呼吸,与地脉里转动了几百年的气息相通,令人敬畏,令人感觉到自己就是槐树上的一条小槐虫,在丝线上悠悠荡荡,身不由己,短命,微不足道。
但小槐虫即便感觉到了自己的卑微,也只能为眼前屁大的一点事操心啊。
霍子安坐在槐树下,呆呆地看着钟楼,只觉得迷茫。他放弃一切来这里开餐厅,是不是真的脑子进水了?他当然知道,胡同里的老居民并不是他的目标食客,这样的餐厅,受众主要还是二十多岁到五十来岁的白领金领,而这样的人,北京多的是。
这样的人,上海也多的是,那他老远跑来这儿干嘛呢?
因为他总是觉得,自己和那些欣赏他的食客之间,是在共同演一台戏。这是城市大剧里必要的一景,他为他们奉献时髦的享受、惊奇、美丽,而他们也做出了必要的赞美和回馈。但他们之间并没有真实的情感共鸣。瞬息万变的城市根本没时间为这出戏写下它的背景、情感和逻辑。它空空落落,没有根。
子安来,是要找到这样的根的。这个根是什么呢,或许就像是马大爷的羊肉包子和由大成的关系,包子能绕过由大成的思考和理智,自动地跟他的肠胃勾结,就算吃不到,单是知道包子的存在,就能让他感觉到安心。
但霍子安怎么会觉得,自己就能在这陌生的街区里找到呢?这就像找他失踪了30年的父亲一样渺茫,一样没道理!难道这只是自己的胡思乱想,以逃避上海的失败吗?
他不知道,而且越想脑子越乱。于是他抬头去寻找槐树上的那只“神鞋”,希望能得到指引。
他看到了鞋,不止一只,而是三只。
霍子安吓了一大跳,站了起来。他看见两只鞋上面还有两条长腿,顺着一路看上去,他看见了由良辰的脸。
由良辰坐在槐树的平板上,悠闲自在地抽着烟。
霍子安倒吸一口气,不知道由良辰什么时候爬到了槐树上,自己竟然一直没察觉头上有人。他叫道:“由良辰,你下来!”
由良辰看了他一眼:“不下。”
“你在上面干什么?”
“你在下面干什么?”
霍子安无言以对,而且觉得他跟由良辰的对话简直是莫名其妙。他靠在槐树上,过了一会儿,才无力地问道:“诶,你觉得我做饭好吃吗?”
由良辰那里沉默了一阵子,好几分钟后才道:“好不好吃有什么关系,填饱肚子就行。”
霍子安就知道由良辰不会讲什么好听的话,甚至是有实质性的话。他的整个人生就是由“没关系”、“都行”构成的,给就拿,不给就撤,就算是一条小槐虫,还晓得在丝线上挣扎呢,而他,他连小虫子都算不上,也就是一个古楼上攀附的蜗牛壳儿,里面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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