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感觉自己这样渺小过。虽然我一向并未以真正的公主自居,但是从小到大,想要的东西、想要做的事情,却绝少有要不到、做不成的。无论我的内里如何,我这副肉身,的的确确是这个正逐渐走向强盛的帝国的最高贵、最有权力的人之一。
我一直以为,只要自己不生出非分的念头,老老实实、安安分分地奉承我的父亲、母亲和兄长们,我这一辈子就会一直平平安安、富富贵贵地过下去。可是过去一年发生的每一件事似乎都在打破我的这种认知。
太子对和亲的提议打破了我对他的幻想,我发现自己虽然贵为公主,某种意义上来说却依旧是寄人篱下、任人宰割的存在,我的血统根本不足以成为我的倚仗,某些时候,这东西反而是一种障碍;贺兰敏之和武家那些表兄们的境遇让我深刻认识到权力的厉害,在这宫中绝无永恒的富贵,也无永恒的困蹇,而权力斗争之巧妙则在于,有时一个人、一个家族的生死变迁可能仅仅是几句话的事;阿杨的事让我深深体会到自己并不是单独一个人,我的一身切实地关系到了许多人的命运;而现在,对韦欢的感情则真真正正地让我开始认真地思考未来,不止是我自己的未来,还有韦欢的未来。
韦欢。
这两个字多平常。一个在城南杜曲里喊一句,便能引得街上一半人回头的姓,和一个简简单单,看着毫不出奇的名,现在却仿佛成为了我卡在我心间、耳畔的机关,每当听见这两个字,这机关便会被触动,将有关这两个字的一切都捕捉进我的耳朵,一字不漏地放进我的心里,我的心会细细地从中搜寻一切有关“韦欢”这个人的信息,然后小心地把有关她的一切只言片语都存在专为她而设的一片地方:她是彭祖之后,祖父名弘表,父亲韦玄贞,曾任将作少监的韦机是她的从祖父,传说她的家族并非正宗韦氏,祖上韦氏获了赐姓的部曲,因此也有人蔑称她家是“黄犊子韦”,当然随着她这一支的兴盛,渐渐已没人敢当面这么议论,可是韦氏其他支系与她这一支的关系显然只是平常。
我的谱学学得一般,连皇家李氏的宗支也是背了许久才勉强能背下来,可是我可以清楚地说出韦氏六房的宗支源流,她所属的东眷一房,自汉至今,所有有名的人物我都能如数家珍,连母亲戏称为“肉谱”的婉儿,在韦氏东眷这一房的学问都不及我,当然,除了我自己以外,没人知道这些。
我不知道自己对她到底是怎样的感情,也不知道这份感情到底会持续多久,我们的未来看似很清晰,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我们前路上的一切都不会以我们的意志为转移,可是有时候我又觉得我们的未来一片迷惘,前路上像是充满了迷雾,我们只能在雾中摸索着前行,一步一步,看不清前面是歧路,还是坦途,亦或是万丈深渊。
然而我清楚地知道,若我这一辈子都只是一个毫无分量的公主,我与她之间便根本不会有任何可能。我或许能将她带出宫,带到我的府里,让她成为我的府中最有权势的人,可是我无法保证这样的权势可以持续多久。太多人可以随意处置我的人生,进而处置我所眷恋的她。我对她的感情是这样违背这个时代的lún_lǐ——如她所说,悖逆天伦,更何况,没有权力的时候,我的身份或许反而是我和她之间最大的阻碍。
若说我与她之间真的要有一线可能,那么这一线可能,或许只能出于我和她的争取。
我想我需要认认真真地学习这个时代的政治规则。
苗神客近日颇惊异于我的勤奋。往日里我虽也算不上懒惰,但是学起来总有那么一股为学而学的勉强气,可是这些时候,我不但会将他所要讲的所有章节都预习好,还会托崔明德和韦欢替我寻来许多相关典籍,将所有的字句都读得透彻,到上课时一总拿来发问,问的问题,有时连他都答不上来。下课之后,我也不再惦记着同韦欢去花园闹腾那些蝶儿鸟儿,或是去太液池上玩些舟船游戏,而是会主动留下来,问他许多课上不曾讲、也不能讲的历史故事。
我自然不敢明目张胆地问他诸如“太子废立”“朝代变迁”“太后秉政”之类的问题,只会将许多从史书上找出来的事迹糅杂在一处,假装在不经意间提起一句,还要故意伪装得与时局毫无相同之处,我不知他会不会看出我的企图,毕竟如今我已知道他是供父亲和母亲咨议的“北门学士”之首,是父亲和母亲这一二年来每逢大事必问的智囊,很可能还是母亲一手栽培作为佐翼的寒门领袖,不过,这些时候父亲和母亲待我都没什么异常,他应该不至于察觉…罢?
九月末的时候,吴王李彬终于带着他的七个儿子、四个女儿进了京。
这位四哥与我想象中全然不同——我以为他既出镇外州多年,掌牧州中军事,该是极英武骁健的人物,谁知我见到的却是一个面白微须、身材虚胖、面容酷似父亲的青年,太子比他年长三岁,他们两个站在一块,却好像是同岁的兄弟一般,若非太子刻意蓄留了胡须、晒黑了面庞,吴王看上去只会更像是长兄。
他的十一个子女,最年长的已有八岁,生得十分俊秀,倒有些像是小时候的李睿;最小的才一岁,还由乳母抱在怀里,见人时手指含在嘴里,笑得口水直流,十分讨喜——我的这十一位侄子侄女入见的时候在殿中站成了三排,一下便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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