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被我一带,不自觉地便紧跟在舆畔,边走边道:“不曾——妾只是侍奉公主教习,当不得公主称‘师父’。”
我松了她手,道:“这舞极好,你很该看一看才是。”
母亲侧头向婉儿道:“既是兕子喜欢,你先去百戏台传话,叫他们排一支罢。”
婉儿点头应诺,径先向前,她一走,团儿便从旁靠过来,紧紧跟舆侍奉。
母亲见我不断转头看团儿,又吩咐道:“团儿,你去尚膳那里看一看,圣人痹症方愈,有些忌口的,叫他们不要上了。”
团儿便也被打发出去,余人不及她两个爱幸,便不敢贴上来,一时身边只得四个抬舆的内侍。我偏头去看母亲,母亲对我笑道:“你那里是阿杨、阿宋、阿韦三个,我这里也有婉儿、团儿和阿青。”
我心里不是很情愿将韦欢与阿杨和宋佛佑作比,口里只谦逊道:“她们三个怎么敢和阿娘的执事比?”
母亲知道我的意思,却故意道:“是啊,我这里三个都是掖庭宫婢,怎能同那位名满京中、与公主平等论交的韦家小四娘比?”
我面上变色,唤句“阿娘”,母亲方才还言笑晏晏,这会儿忽然就没了笑意,瞥我一眼,道:“你不要再替她遮掩,我问你,上回你去韦玄贞家,长安令到那里捉拿私自出宫的内侍,你是怎么出去的?”
我强辩道:“是从小门出去的。”
母亲道:“我派人去他家看过,他家小门常年上锁,且韦欢的屋子也不通小门。”
我道:“那一次恰好没锁。”
母亲冷笑道:“是么,那她当场使气,给你脸色,也是恰好的了?”
我想了一下,才知母亲是在说温汤之事,讷讷道:“那一次…的确是我不好。”
母亲猛然瞪我,厉声道:“你是公主,她不过是大族旁支的庶女,是婢妾流辈,你许她同汤而沐,已是极大恩典,她有什么资格敢给你使脸色?”声音太大,吓得抬舆的几人都顿了一顿,母亲喝道:“走!”他们方小步快走起来,我脸色苍白地牵着母亲的手道:“阿娘,这些元都不干阿欢的事,是我自己的错,我以后…再不会这样了。”因见母亲面上罕见的冷峻,心中隐有所觉,颤声道:“阿娘,莫非那偷东西的人…是阿欢?”
母亲斜了我一眼,恨声道:“你说呢?”
我已是六神无主,慌慌张张道:“许是查错了,掖庭那帮子人惯会罗织株连,本来无事,也要说成有事,有事便要做成大事…阿娘再查查,不,我要亲自去查查,我送了她许多东西,只是没有记档罢了…”
母亲猛一抬手,我以为她要打我,刚要低头避开,心神一转间,却忙跪正,只望母亲在我这里出了气,分到韦欢头上便少些,谁知母亲只是一拍身侧的坐垫,怒道:“不是她。”
我还待求情,忽地省悟过来,愣愣道:“真是阿杨?”一旦事不涉韦欢,灵窍便开,顷刻间已经想明白了个中关节——便如方才我对母亲所说,累犯而又在我跟前有脸面的,除了阿杨,果然再无别人了,可是她偷了东西,母亲为何对韦欢这么生气?是了,阿杨如今人在都中,掖庭令纵要等母亲的裁决,也不会为这点小事就特地派人送信,至不过等圣驾回鸾时再提一句罢了,这消息能传过来,一定是有人动了手脚,而我这里与阿杨不睦的,只有宋佛佑和韦欢,宋佛佑地位稳固,为人又板正,未必会费这个心去谋划这样的事,倒是韦欢身份尴尬,若扳倒了阿杨,她从此便是我最信重的人了。
母亲生气的,一是韦欢胆大包天,连她也算计在内,二大约便是恨我无能,不但不能约束部曲奴婢,反而还由人摆布,失去天家体统。想来也是,母亲这土生土长的唐人、关陇豪门家的贵女,从小便呼奴唤婢,家中部曲私兵,皆是财产物品般的所在,连在律令上都不是一个“人”,又怎么会知道她名义上的女儿,其实是来自一个法律上人人平等、没有主奴之别的世界,又怎么知道,这女儿其实并不想将她眼中蝼蚁般的庶出贱婢当做奴婢、下人或是仆属样的存在呢?
第73章 心魔(二)
婉儿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见到了武后。
进内书堂前,母亲殷切嘱咐,叫她务必藏拙,不许随意出风头。那时婉儿还天真地想,她可是从未上过学的人,初入学堂,想的难道不该是怎么才能不被人比下去,以致贻笑大方,怎么母亲反而叮嘱自己不要出风头呢?
等到婉儿入了学,听宫教博士一开口,便明白母亲为什么要这么说了——内书堂教授的东西实在是太浅显了,婉儿三四岁时便能背诵书,到了这里,却是六经一般的存在,宫教博士引着大家一遍又一遍地诵读,却依旧有许多人背诵不出,被博士责罚;婉儿五六岁上已经半懂了的道理,在这里被宫教博士反复分教,却照样有人听不懂、想不明白、学不会;母亲的算学不大好,婉儿的算学也因此只是马虎,这里的人却比她更不通数目门例;婉儿十岁已初能摹写飞白,这里的人却有一半连笔都握不久…
婉儿遵循母亲的教诲,努力压抑自己的才能,务求不引人注意,可惜再是小心谨慎,也无法与那些大字都不认识的同侪等同,不上几日,婉儿便已博得了宫教博士们的注意,继而将她推荐给了武后。
命婉儿参与女司机遴选的旨意下到住所时,一贯好在背后非议贵人的母亲吓得脸都白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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