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明德蹙眉不语,倒是崔秀看着我,半晌方道:“只此二件,没有他事?”
我一怔,见他目光,不大自在地道:“还有一件小事。”
见她们三个都看我,才将冯永昌的事说出来,末了低了头,一字一句地道:“我拟令人严查此事…不会放过他。”我早知这人贪图小利,所以时时敲打,处处警诫,就是为了让他知道分寸,不指望他洁身自好,只希望他贪挪些钱财,不出大错,可那封书状上所言,却已远超我所能容忍的范畴——他一个阉人,偏要学好人娶妻妾,岂非造业?更何况还有逼人致死等事?
厅中有片刻的安静,崔秀道:“公主打算怎么查?”
我道:“当然是依大周律,送官法办。”说出这话,眼将他们三个一看,独孤绍满饮了一杯酒,道:“我觉得该这么办。”
崔明德不语。崔秀看着我,好一会才道:“公主觉得,自己下面这些人中,有多少能持身谨正,全不违法?”
我抿嘴道:“第中有阿宋管着,别的家奴总不及他这样过分。”
崔秀淡淡道:“某说的不是家奴。”
我答不出来。这年头但凡握着些权力,犯法实在是太容易,有时守法反而是不懂事,违法才是默认的风俗,若真的一一细究,恐怕连我自己在内,所有人都该送到丽景门去。倘若我寻个借口将冯永昌打死,这不过是件无关紧要小事,可若我将他送官,这事就变成了天大的事——人人都有家奴,人人的家奴都有过失,凭什么我一人便做这清高样,为些许小事如此铁面无私?而既开了这个口子,且冯永昌既为冯世良义子,算是我门下第一等的狗腿子,连他都要送官法办,若是再有旁人被诉于官,我是不是也要将人送到洛阳县去?若知为我办事,下场却如此凄凉,既没有好处,还要如此秉公执法,则谁又肯再为我办事?尤其是眼下的正人直士,多不耻于与我这司晨牝鸡为伍,则我将谁与?
我紧紧捏住酒杯,忍住灌酒入喉的冲动,良久方道:“你们觉得我不该这么做么?”
独孤绍又喝了一口酒,看看崔明德,低头道:“你处置了他,也是一样的。”
崔秀忽然起了身,走出来,向我一拜,郑重道:“臣知公主彰公义、正风气之心,只是事有轻重、缓急,举凡办事,总要量其轻重,视其缓急,加以权衡,再行应对。”
他固然是很诚恳的,连崔明德和独孤绍看我的表情也都很诚恳,我觉得这场景有些可笑,像是从前我所嗤之以鼻的禅让把戏——隋废帝禅让于我那便宜曾祖父,曾祖父禅让于祖父,乃至于李旦禅让于母亲,他们当时想必也是极“不情愿”的,只是众臣苦苦哀求,于是勉为其难地接受了这禅让,一如我现在,初看像是很不情愿私下里处置冯永昌,然而经了臣下们的苦劝,最后也终将妥协。
我虽知这事势在必行,却也终于生出些厌倦,扶起崔秀,口道:“崔公不必行此大礼,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崔秀却不肯起来,仰头看着我,许久方道:“公主知道我为何愿意追随于你么?”见我摇头,淡淡笑道:“世上异类何止一种?又何止一人?不仅如公主与太子妃,明德与阿绍这般的为世所不容,如我这般,生来便寡淡亲缘、不愿成亲生子的又岂非异类?这世上人待异类总是苛刻,无论这异类到底是哪一种。譬如我这种,说是为了修道,不愿沾染俗世,实际上,我虽生来寡淡,却非彻底脱俗之人,自幼读书,亦有一腔抱负在,只是为族中长辈所迫,不得不避居道门。本以为,这辈子只能寄情于此,幸而遇见了公主。”
忽地对我一笑,“倒不是说公主真有经天纬地之才…而是公主,至少心怀善念。人居高位,微一举动,便是许多人的生计性命。倘若不能心怀善念,举止间便难考虑旁人,凡于生人有利害,于己却无大干连的事上,容易流于轻疏,又或那些牺牲异类而利众人之事,若心不存善念者,则易从众而行。这等行径,或一时决断得当,却终难免长久之失。反之,倘若为人主君者能时常怀有善念,知道自己所作所为的是非对错,认真权衡自己所作所为的后果,慎持其政,虽损一人而必加悯恤,纵有一时之失,也必有终生之德。古人以为人君者先修德行,次方是才干,亦是出自此理。”
定定看我:“如冯永昌之事,公主欲将其送诸官府,依法查处,这便是善念。这善念最终虽未得遂,却亦令公主仔细权衡过这其中的利弊,这便是此善念的意义所在。”
说话间崔明德亦放下酒杯,慢慢起身,独孤绍与她一同出来,和崔秀一道,向我一拜:“愿公主长存今日之善念。”
我被他们闹得不知所措,先去扶独孤绍,这厮力气甚大,连拽几次,都没起来,再去扶崔明德,这厮狡猾得紧,跪在二人之中,不好发力,也搀不起来,我只得应道:“我尽力而为。”见厅中气氛实在凝重,半开玩笑地道:“你们愿与我支持大郎,也是因他心性善良么?”
崔秀笑而不语,崔明德却忽然蹙了眉,轻声道:“那人既然知我,说不定也能看出,公主之根本,还在邵王。”
我的手一抖,猛地去看崔秀,崔秀亦蹙眉道:“三件事集于一日发作,倒是能迫得公主不得不有所处置,却易引起陛下疑心。何况就算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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