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他做什么,所有人的眼中永远只有琅玡王家世子,他王应便什么都不是!哪怕他也曾千军万马中箭杀过胡虏大将,哪怕他也曾被称赞“轩昂白袍东南国器”。
“是!我是杀人!”王应忽然疯了似的笑起来,“我视人命如草芥!可从小是谁教我,大丈夫不杀不当立?又是谁告诉我,宁可我杀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我今日杀他,我有错?”他望着王敦,最后几个字破音有如裂弦。不甘,他真的不甘。
刀忽然重重地抵在案上,王敦按刀而起,他厉声喝道:“我没教你杀你自己同族长兄!”
王应暴起喝道:“当日也没人让王长豫放过我!”他盯着王敦,“他为了周顗杀我,你可是忘记了,究竟是谁让我杀了周顗跟戴渊?”
“我没让你拖死戴渊,戟杀周顗。”
“人都要死了!谁管他们究竟如何死的?杀头是杀,别的便不是个死了?”
青刀忽然出鞘,直直逼向堂下那人。
王应浑身一僵,随即感觉咽喉被刀戳中了,他浑身颤抖着,望着那执刀的男人。血顺着他的脖颈往下流,他不可置信地望着那男人执刀的手,顿了许久,忽然低声哽咽道:“你下手啊!杀了我!既然你如此看不惯我?不如让我死个痛快!你当我真快活?拿不起刀的那一日,我便不想活了!”他伸手抓住了那刀,血猛地从他手中流下来,“快杀了我!我给王长豫偿命!”
王敦拿着刀望着他,终于猛地抬脚狠狠将人踹了出去,刀入鞘的那一瞬,他冷眼扫了眼狼狈摔在地上的王应,“无可救药。”
他抬脚往外走,“下汉水找!去调城外剩下所有船舰!放出去找人!活要见人,”他顿了下,声音有片刻的颤抖,他对着那笔直立着的将士,平静接下去道,“死要见尸!”
“是!”
王敦走后,王应脸上的血色终于褪尽,他抬手缓缓擦去脖颈上的血,眼中的阴狠几乎要喷薄而出。
王长豫死了,找着也是具破烂的尸首,他死在汉水里头,回不来了。
世上再无王长豫,他便是唯一,他便是第一。
王应仰起了头,攥紧了手,他慢慢爬起来,拍去了身上的灰,又抖了下那发皱的袍子,王含伸手想要扶他,他抬手拒绝了。
王应负手,一步步走下了台阶,一身白袍染着血。
他想放声大笑,却又浑身发抖。
厅堂的拐角处,裹着轻软白狐裘的皇族少年望着那走下台阶的少年将军,一双漆黑的眼有些冷,一直到王含与王应走后,他仍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角落里头,秋风吹起他狐裘,有如雪浪翻滚。
他站了许久,直到秋风顿歇,万籁俱寂,他忽然意识到,王长豫真的已经死了。
王家世子,溺于汉水。
少年想起许多年前的长平宫,那朱衣世家少年一脚踹在了他的腹部,他跪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他苦苦哀求,手里仍是紧紧抱着那只风筝,他忽然记起了当年王悦望着自己的那眼神,那眼神与王敦刚才望着王应的眼神几乎一模一样,仿佛瞧见了什么无可救药的东西,说不上来的厌恶里头又带着些说不上来的失望。
司马冲终于回过身,转身缓缓往自己的院子走。秋风吹在他的身上,有些冷,他垂下眸去,忽又记起前两日王悦伸出来的手,上头是只青色的风筝。司马冲似乎轻微地恍了下神,他低下头去。
是夜。
睡梦中,一队黑衣刺客在夜色中奔袭,他们从高墙上一跃而下,窜入了宅院中,朝着一个方向潜游而去。窗户被推开,躺在床上的王应忽然睁开了眼,他猛地掀开被子起身,剑光在他眼前微微一闪,他错了下肩避过那剑,喝了一声,“谁?”
秋水细剑,出鞘时无声无息。
王应瞬间反应过来,伸手便去床头抓剑,即将抓着的那一瞬,那剑被挑飞了,他抬头看了眼,剑锋忽然转向朝他刺来,他猛地滚地翻了一圈,停下的那一瞬,一把轻剑轻轻停在了他肩上抵上了他的脖颈。
王应抬头看去,黑衣的蒙面少年有双淡漠的眼,这人眼中没什么杀意,可剑却像指对仇人般,杀气毕露。“你是谁?”他平静地问了一句。
黑衣的少年垂眸望着他。
下一刻,王应感觉后脑猛地被砸中了,他啪一下伸出手撑在地上,没一会儿便昏死过去了。
等他睁开眼时,却瞧见眼前一片昏暗,他费力地睁大眼,想要看清自己的处境,他可以看出这是间狭小昏暗的屋子,没有光,他眼前一片模糊,依稀瞧见面前不远处坐了个人。他定睛看去。
“你杀了王长豫?”少年的声音有些淡漠,带着惯有的漫不经心,“你怎么杀了他的?”
王应缓了好一阵子,这才看清楚眼前随意坐在榻上的少年是谁。他明显愣了下,他看着那张熟悉的脸没反应过来。他自然是认识东海王世子的,司马冲在王敦这儿当了好几年的摆设,说穿了便是半个人质,而王应在王敦账下当差,两人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他对司马冲不可谓不熟悉。
他诧异的不是眼前这人是司马冲,他诧异的是司马冲的那副神色,见惯了司马冲一副半死不活的病弱样子,他望着眼前人的样子有些愣住了。下一刻他就注意到了自己的处境,手被紧紧反剪着绑在身后,麻绳绕过胳膊一直勒到脖颈,他费力地往后仰都不能消除那种窒息感,他望着司马冲,厉声道:“你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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