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冲从席间抬起头,恰能与慕容暐对视一眼。
苻坚挑眉,抬手道:“带上来。”
慕容评双手被结结实实绑缚身后,一头乱发仍是黑黑白白,此刻却是白多黑少,一夜之间的事情,也说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或许是担惊受怕了一路,或许是疼惜他留在邺城倚叠如山的宝贝财物。
他被两名兵士推搡着跪在地上,头颅低垂,面目肮脏辨不清灰尘泥土,眼下乌黑青紫一片,就这样不言不语,倒是让人觉得有些可怜。
不过却并未有人真正地可怜他。
慕容垂从席间站起,跪到慕容评前方面对苻坚,拱手叩拜道:“请陛下即刻诛杀此人。”
“宾都侯,”赵整坐在席上,语气不急不缓,略带些戏讽的意思:“您可否认错了人?方才合宗同盟之言仍在耳,诸座受益不浅,如今座下所跪乃你叔父,何故不讲合宗之说了?”
苻坚似乎对赵整有些微薄的怒意:“赵侍郎——”
“陛下恕罪,还请陛下决断。”赵整似乎也知要稍敛锋芒,略一垂首以示顺服。
苻坚看向慕容垂。
“道明,这是何故?”
“回陛下,今者殿下所跪,确为臣之叔父评,然其在燕国作恶多端,陷害忠良、贪赃枉法,究其所为,实为亡国之臣,奸佞祸患——”
“宾都侯的意思,是为燕国之亡而愤愤不平?”张蚝道。
苻坚又朝他看去一眼,却不加言语,只是抬抬手示意慕容垂继续陈说。
“臣从前事燕,不得志,今投奔陛下,得宽待善用,如何有如虎牙将军所言,意敢不平?燕之亡,乃天道,乃其君不君、臣不臣,咎由自取。”慕容垂话语从容铿锵,倒是说得情理俱在,言半又一叩首:“臣请谏陛下杀此人,是为不复污圣朝,请陛下,杀之。”
慕容评像是一概未能听见他所说的“杀之”之话,蓦地抬眼四望,于席上环顾,从闭目抿唇无什动静言语的慕容暐身上一顿而过,再盘桓至慕容冲身上慢慢地停下来。
苻坚的目光随他。
慕容冲先是注意到慕容评投来的目光,着实来讲,从骨中对他已并无什同情,即使他此刻真要被拖下去处死,恐怕自己也不会有太多伤心的情绪,甚至要向他还一句当年用作警示的赞语:“中山王的确学会了不少。”
然而此刻,他对向慕容垂的那一股火,已然远远盖过了那等落井下石的不堪思绪。
直到他终于注意到苻坚的目光,才刻意地将烟目里腾腾的一束火焰收束,却又显得不是那么高明,他与他的目光仅一交接,便立刻地低下头去。
“道明,”苻坚目色交移自然而顺承,仿佛刚刚只是被什么物景摄去了一时的心思,又仿佛只是沉心思索时随意看向一处,他从座上站起身,扶住慕容垂的肩膀,带着他坐回到席上去。
“今日欢乐宴饮,如何坏了兴致?此事再做商议。张蚝,且将他押下去——”
第五十六章 仇
一只略显出几分苍老细弱的人手轻飘飘落上一颗红烫的头颅,来回试探,指尖掐起掌心的皮肉,又按回掌心,合着一截衣袖收回身侧。
“总算见好一些了。”宜都王妃说。
“看面色不似昨日吓人了。”慕容泓说,话毕身后闹出一阵呜哇哭声,顾盼是慕容觊一张皱缩的小脸。宜都王妃匆匆起身,不及整顿衣摆、又是经过长跪,动作急了带得身形摇晃,好在慕容泓及时地伸出手,才将她险险地扶住了。
“我去寻些饮水来,万一道翔醒时口渴。”
“济北王一夜照料,还是歇一歇吧。”宜都王妃已经抱起了慕容觊,一阵拍抚,抬头时发丝落下一束,半遮半掩却还能见到眸中的泪光。
“不妨事。”慕容泓扶着跪久的双膝,从地上站起来。
遥远一阵人声,慕容泓剑眉一拧,拳紧三分,虚起眼目眺看。
“七哥!”
走近才看清,是慕容冲正领着一名宽袖、医官模样的人朝这方向而来,三两步已跑到慕容泓眼前。
“怎么回事?”慕容泓捉住他一只胳膊。
“待会儿作解,先去看道翔。”慕容冲说。
一只腕看不出生气,脆弱地耷垂下榻。慕容冲拧眉凑在近前,一半时候是狐疑不信盯着那医官面上,打量他是否胡须齐洁、目光通明,像在断他医术如何;另一半,则是为凝入慕容凤的骨子里。
“伤寒而已,无甚大害。”
“那他如何口不能言?”慕容冲问。
“可有悲伤推及心肺之事?”
慕容冲张了张嘴,默然无语。
“此无关病症,一时之情而已,不必在意。”
“那……”
袂上一股气力,慕容冲偏头对上慕容泓从来格外严肃的面目,又一股气力,比方才还使劲,一时竟将他扯得踉跄,就只得起身随他出去,隐到一处无人的角落里。
“你从哪里请来的大夫?”
“哦,这中间事故多些,反正是秦王为体恤随迁百姓,待会儿我还得请他去母后那,道翔既然没什么大事了——”
“他哪来的好心,安在我们身上?”慕容泓眉目带着凶意,一幅深仇之相,反复又问:“他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慕容冲摸不清他言语之中的深意,反问道。
“我知道了。”慕容泓突然放松了紧绷,高了下颔十分不屑的模样,嗤道:“原也是收拢人心的手段。”
“什么?”
“你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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