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挣了挣,也就随了他:“虽然我是八路军,我的职责就是打鬼子,但你没必要为了我就选择走这条路,我希望你是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段日子他和贺常彪待在一起,抛开贺常彪说的那些胡话不谈,他觉着这人还算过得去,虽说长得是不好看,右脸眉心连着眼角还蜿蜒着道疤,把眉毛都给断了开,虽然颜色还算浅,但乍一看唬人得很,不过人真挺讲义气的,对自家兄弟都不错,呃,对自己也很好,但这好他可有点儿吃不消。
“以前吧,就想着在这龙岩山好好罩着大家伙,让弟兄们都有肉吃,有酒喝,有钱花,我们跟官府斗了那么多年,败过也胜过,磕磕绊绊挺到现在,结果这日本人打进来了,我知道他们啥都比我们强,所以我不和他们正面冲突。”贺常彪往后一躺,翘着个二郎腿,“但是这日子是越来越不好过,有的时候我也在想自己这拨人究竟能够走多久、多远。”
他这副样子倒是头一次在阿九面前露出来,有种“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怅惘。他俩现在正躺在寨子大屋的木板凉台上,阿九侧过脸看着他微红的脸和有些涣散的双眼,用手肘拐了拐他翘起来的左腿,“贺常彪,你知道走出这一步,意味着什么吗?”
“知道。”贺常彪闭起眼睛,左手一下一下拍着大腿唱道:“繁霜尽是心头血,洒向千峰秋叶丹。”阿九酒量不高,现下也有点晕了,便倒在贺常彪旁边,听着他唱,“嗬,懂得还不少嘛,没看出来啊。”贺常彪粗犷的声音配上这念词尤其合适,让人听了真是生出了不少豪情壮志。
“那是,我听那说书的说了这么些年,又不是白听的。”贺常彪想到什么,轻咳了一下,便换了个话头,“小书生,你是怎么就打起了日本人?”
阿九的声音一下子沉了下来,一字一顿地说:“国、仇、家、恨。”
“你?”贺常彪一下子睁开了眼。
“去海城念书的时候,我眼睁睁看到日本人霸占着我们的地盘,抢夺着我们的粮财,□□着我们的百姓,我们泱泱五千年文明古国竟被他们欺压得如此凄惨,枉我读圣贤书多年,却只有干瞪着眼看着的份儿,这等耻辱怎么咽得下去?!所以后来我就加入了地下党,拿起枪,杀小鬼子,干掉一个算一个。”阿九顿了顿,又想起了那件灭门惨案,“至于家恨,我和日本人这辈子不死不休,他们就是一群畜生,连我刚刚出生的小外甥都没放过,全镇一千一百八十口人啊,就这样被他们屠杀得干干净净!我恨不得剥他们的皮、拆他们的骨、喝他们的血,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阿九冲着黑夜怒吼着,他心里的恨从来就没有消减过,他在队伍里是个教员,平时大道理教得好好的,看上去他就是个端得起枪的读书人,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活着,不仅仅为了义,还有孝。家已经没了,国,绝对不能亡!
“小书生,你也是个可怜人。”贺常彪长叹了一口气。
阿九苦笑着:“这年月,谁不是可怜人?”
“你放心,以后我们一起杀日本人,把他们消灭干净。”贺常彪拍拍胸膛,向阿九表示着自己的决心。
“你这样想,你这帮兄弟也都这样想吗?别到时候一个反水,你这龙虎寨可就全完蛋了。”大敌当前如果不是一条心,那就摆明了是送死。
贺常彪摆摆手:“你放心,他们都是群有血性的汉子,别的不说,就说他们当中有好些人的亲眷早就惨遭日本人的毒手,你觉得他们的恨会比你少?我们懂的大道理比不上你们读书人,但是正邪善恶我们还是分得一清二楚的,日本人想把我们都变成亡国奴,我们就叫他们好好看看什么是中国男儿!”
“好,贺常彪,就冲你这番话,我再敬你一壶。”阿九说着,便又坐起来去够酒壶。
贺常彪撒起了癔症,一个翻身把人困在身下:“别喝了,一会儿还得洞房呢。”
“洞你个鬼!”阿九狠狠踢了他一脚,“你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喝醉了就想不认账啊,我让你清醒清醒。”说着还想再踢他一脚,却被贺常彪压得动弹不了。
“我没忘,”贺常彪喷着酒气凑近了说,“可这拜堂成亲入洞房是一顺溜儿的啊,我答应过不动你,我说话算数,但是你得跟我躺一张床上,总不能刚成亲就分房睡吧,这是哪儿的道理!”他又嘿嘿一笑:“而且,这更深露重的,你不跟我睡一个屋,你哪儿还有屋可睡,再说了,这段日子我们不都一个屋睡的吗,现在只不过是躺着在同一张床上而已,你怕啥?”
阿九没好气地说:“那我还得多谢贺大当家的没让我露宿野外咯?”
“不谢不谢,这是我应该的。”贺常彪摸摸头,不好意思笑了一下,“哦,对了,我们这里的习俗,成亲的时候得给心上人一件信物,我想了半天也不知道送你啥好?这不是看你平时戴的眼镜破了,你看东西也不方便吗?我就给你买了副眼镜,你看看喜不喜欢?”他说着便放开了阿九,直起身子,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打开给阿九看。
其实阿九的眼睛没有近视得太厉害,那副眼镜在打仗中破了也就破了,他不戴也没多大不便,不过贺常彪这番心思着实让他感动了一下,他看着盒子里的眼镜,很普通的圆细框眼镜,黑色的镜架,镜片边缘镀了层银,在月光下发着光,他拿起来摸了摸,突然感觉到有点儿不对,便放到眼前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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