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最后,他声音凝咽,垂眸紧抿着唇,说不下去了。
“咳咳咳咳。”陆晨霜剧烈干咳几声,心道这小子怎么这般不经吓?等会儿可别睡着睡着自个儿肝胆俱裂了。他道:“这个……天无绝人之路,你切莫这样想,你师弟说李掌门明日就派人来接你们回去。依我看,饭还是要吃的,你且躺着,我端与你吧。”
门外木板走廊“噔噔咚咚”一溜响。
“陆大侠,久等久等,我回来了!”苏明空象征性地敲了两下门,自说自话地朝里一推,“哎?师兄醒了?”
邵北忙止住方才那副挂丧的神情,掩嘴清了下嗓子:“嗯。远梦如何?”
“远梦没有大碍。只是他小时候受过惊吓,从来就多梦,现下更是闹腾得紧,我非得盯着不可。”苏明空大大咧咧,没顾得细看他师兄死活,倒是朝端着碗拿着勺站在邵北床边的陆晨霜一抱拳,“客栈的小二我不太放心,原本正担心师兄无人照看,现有陆大侠亲自照料那再好不过了,苏明空感激不尽,在此拜谢。”
说着便鞠了三个快要够着地板的躬。
陆晨霜:“……”
他低头一看,自己这姿势,怎么有点儿像是要亲自喂邵北喝粥?
噔噔咚咚噔噔,苏明空风风火火地来,风风火火地走。
邵北自不可能真的让陆晨霜喂食。他接过碗,拿勺子翻来覆去地搅那一小碗粥,就是不往嘴里放。
粥已凉了许久,一碗不过是一大口的分量。陆晨霜看他搅合看得别扭:“怎么不吃?”
“我是在想,当日我师父端给我的那只碗,和碗里的粥,都与今天这碗极为相像,只是其中少了些糖。邵北曾闻朝野更迭星有异象,人有不测玉镯自断,兵祸将起战马嘶鸣,天灾将至深井自涸。”邵北抬眸冲他轻轻一笑,笑得要多苍凉有多苍凉,“这碗粥是不是寓意我在世间走了一个轮回?新生从一碗粥开始,又从一碗粥结束。缺的这味糖,是上天告诉我,我的福缘已经用尽?”
陆晨霜:“……”
“你快别说了。”他大步出门,朝楼梯口喊道,“小二?小二!给我拿碗糖上来!”
第11章
夜里,万籁俱寂。陆晨霜卧于榻上,呼吸起伏平稳绵长。
他人看起来睡得很沉,可精神却未曾放松,虽是闭着眼,但窗外的风吹草动、楼下鼠窸吱吱,哪一道窗响吱扭吱扭,他都心中有数。
当然,其中也包括邵北数次起夜。
邵北年纪轻轻的,也不知道怎么睡觉这样不踏实?刚过三更没多久便开始一趟一趟地起身下床,凡下床必打火折子掌灯,进进出出,屋门开开关关,在茶案周围来来回回。
想来是晚上拌了糖的粥喝得太多了些?
耗子磨牙他磨脚,步履轻轻,细细碎碎。
要不是看在糖是自己找小二点来的份儿上,要不是看在这小子还算要些脸面,没直接在屋里恭桶解手的份儿上,陆晨霜真的能把他拎到茅房安排他住下。
邵北又掌着灯走到了榻边。陆晨霜几乎听到那油芯子燃火的声音,连脸上都觉有些烫,不知是岭南天气就是这么热,还是邵北想拿油灯烤了他?
好在那人在榻边只站了一小会儿,并未把他烤熟,就又往床的方向飘去了。
陆晨霜不愿睁眼。一边是因为前些日子赶路疲累,现下没有大事他实在是不想动弹,一边是因为邵北出门要么是解手,要么是去看师弟,那他能睁开眼说些什么?说句“天黑您慢着点儿”不成?
床帏里传来那小子一声悠悠轻叹。
吃饱喝足,有人管顾,砖墙遮风,瓦片挡雨,还有什么可叹的?哼,难道邵北是叹他睡着了,不能如约提防妖物偷袭?需知他可是昆仑山头当大师兄的人!往日带师弟下山时无不是这般枕戈待旦小心提防,岂会轻易像普通人那般昏迷似的睡着?再说就白日里的那等小妖,千万别让他陆某人看到,否则……
陆晨霜仔细地去想,可正因为想得仔细,还未等想好是判它个粉身碎骨,还是赐个碎尸万段,就在邵北衣料簌簌和轻浅呼吸声中,真的睡着了。
一觉直至天光大亮。
第二日一早,窗外鸟儿刚一叽咕,陆晨霜就回魂清醒过来。
邵北已坐在茶案边,精气神瞧上去明显好了许多,又脱下了昨日被剑气划破的衣袍,换了身干净的淡青色衣裳,一派公子如玉的景象。往日陆晨霜搭眼一瞧别人的手就知对面人练到了哪个境地,可邵北捏茶碗的手却根本不像执剑的手,只在指节处见寸寸标致清骨,仿佛此人前半生都在煮茶对弈。
见陆晨霜起身,邵北温声道:“昨日招待不周,实在是因此地民情如此,还望陆大侠多多包涵。今早我已吩咐小二好生准备些吃的,待我去叫师弟,咱们一道下楼。”
又是换衣裳,又是泡茶、吩咐小二,这一早晨邵北干的活计还真不少,也是个劳碌的命。可他是什么时候办的?
陆晨霜心忖自己不可能这样无知无觉,但又不好表现得太过惊奇问出口来,否则岂不是一下暴露了自己睡得太沉?也许是邵北夜里动作温温吞吞,没点儿杀气戾气,让他听习惯了的关系?
定是如此,若换做那妖,它在方圆十里打个喷嚏,自己一早就醒了。
邵北那个犯了癔症的徐师弟被辰时驱祟镇邪的太阳一照,正常了许多。他年龄小,看着却挺机灵,也不知是什么经历能把他吓得夜夜惊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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