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是蛮族,不曾读过什么“山头扎营,兵家大忌”的兵书,但多年鏖战,经验极丰,见辽军全数驻于高地,辎重又失,岂非正是自处绝境,当下叫过敌烈诸酋长,指点道:“如此这般,我们只需四下团团围定,这一点残兵败将,还怕他们飞上了天去!”众人看时果然,忍不住都大笑起来,当下指挥大军就地扎营,将这高岗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铁桶般水泄不通。
高岗上辽军见了,许多人目中不禁微现忧色。其中一名统军详稳不是别个,正是那急性子的耶律葛,这时看着天边晚霞似火,更有些忍耐不住,走上两步,大声道:“慕容公子,你看天气这等晴法,当真会下雨么?”
这支军,自然便是慕容复设计中的诱敌之部。
原来那日定计时,慕容复说到用水,听得众将都是一呆,不明所以。慕容复一笑,徐徐解释,却是他料两日之内将有大雨,“这河谷地势低洼,一遇雨水,必成泥淖,草原行军全凭马力,一旦陷身于内,纵有天大兵力,只同虚设;那时我军前后夹攻,胜又何难!”
众将听得明白,脸上惊愕之色却丝毫不散,竟没一人做声。萧峰微一皱眉,低头沉吟了片刻,沉声道:“慕容,以大雨陷敌,当有几成把握?”
慕容复毫不犹豫,应声便道:“十成!景福二年时,西夏有李元昊伐肃州之事。那时他兵威之盛,远过回鹘,便是因天降大雨才致无功。在城池之下尚且如此,何况身处旷野,无处可避,陷敌只有更易。”
这话不说犹可,一说之下众将愈发面面相觑。过了片刻,才有人道:“慕容公子,你莫忘了,现下可不是夏秋之际,常有大雨。眼见已交十月,过不几日,雪也要下了,哪里还有甚么雨水?这……这未免……”
这人虽没说出口,但众将脸上表情,分明便写着“哪个能信?”慕容复面色不动,目光却瞬间沉了下来,长眉一挑,便要开言。然而一个我字刚到唇边,萧峰已然淡淡地截道:
“我信!”
今日之战,遂便依了慕容复之计,由他自率太和宫卫军诱敌,萧峰则统撒里葛部于后,预备夹攻。跟随慕容复的众将对那降雨之策虽是难以置信,但想若成前后夹攻之势,破敌亦有把握,故而一路上都依足了他的佯输诈败,果然诱敌至此。但这时眼见重兵合围,天气又是这般晴朗得紧,许多人心头都有些发毛。听耶律葛一问,呼啦啦便围了上来。
慕容复唇边冷冷一晒,倏然回身,并不回答,低叱道:“众军,速速休整,不得喧哗!”
众将结结实实碰了个大钉子。然见他手中闪烁生光,正是主帅所颁令箭,有此在手,便是军令大如山,不敢多问,一个个摸了摸鼻子,自去扎营,只是心中兀自嘀咕,都想:罢了!事已至此,等候大王前来就是,就算没甚大雨,也不过是跟阻卜军拼命,老子们还怕了不成!
山上忙着扎营休整,岗下也是一般。阻卜军穷追一日,人困马乏,见辽军已是瓮中之鳖,更加放心,都忙着将夺来的牛羊宰杀了,饱餐一顿,倒头便睡,只待明晨杀上山去。
睡到黎明时分,阻卜军主帅忽听得异声大作,竟如万马奔腾,征鼓震地,一惊跳起,冲出帐来,不由大吃了一惊——不知何时,这千里草原上风雨大作,白茫茫的雨水犹如天河倒泻,劈头盖脸直浇下来。天地之间,唯闻水声,对面三尺已不见人形。这样大雨,休说眼下已近深秋,便是夏日也难得一遇,枉他土生土长四十余载,竟是丝毫也没料到这一番变故。
阻卜敌烈军梦中惊觉,都知道不妙,急忙上马欲寻地避雨。怎奈此一地既低且湿,泥土格外松软,大雨一浇,顷刻变成泥浆。战马陷在泥中,一匹匹被浇得咴咴暴叫,却只拔不动步子。而四下里莽莽都是长草,不见半株大树,唯一一片林木,却在辽军扎营之处。阻卜军叫苦连天,这才知道辽军高岗扎营的用意。诸酋长都是老手,情知再过一时,全军都要陷在这大泥淖中,当下冒着风雨,高声传令,命全军最强壮的几百匹健马连成一排,彼此以绳索牵住,同时前冲,为大军开路。
众军趟泥踏水,并力前冲,艰难地行了约半个时辰,雨雾中已望见前方河口,就要脱离谷地,不由都松了一口气。然而就在这一刻,那几百前锋健马突然暴跳起来,发疯也似地掉头狂奔,碗口粗的绳索都被挣脱,马上骑士呼叫连连,一个个甩落在地上,挣扎不起。众酋长隐约瞧见前方有变,刚要询问,前军中猛然已响起了一片完全不似人声的狂号:“土龙!土龙翻身了!”
只听一声山崩地裂般的巨响,真似天地间倒了半座须弥山,胪驹河浊浪滔天,夹着无数石块、泥土、草叶,滚滚黄水犹似困龙脱缚,野马离缰,向着大军直冲过来!
原来这一带河谷地势低凹,更兼着河道迂回,水流不畅,这时暴雨之下,那洪水无处迅速流泄,只得在平地上寻一个出口,泥沙石块,随水俱下,一泻千里,无可阻挡,这便是今人称之为泥石流的天灾!
辽军立在高岗之上,水势难及,又有树木避雨,卷不进这一场天灾,然而脚下大地猛烈颤抖,风雨的怒号直如要吞没万物,将天空都撕成粉末。顷刻之间,眼见那一支昨日还威威赫赫的十万大军,已在浊水泥浪中冲得七零八散。人头马影,上下浮动,在茫茫雨雾中转瞬便被吞没。但一声声凄厉的悲嘶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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