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轲的眼深邃着,没有看任何东西。姜衡期卧在榻上,扯过被子道:“我许久未曾睡过安稳的觉了,行之,不要吵,我丑时就走。”
萧轲任他躺在自己身侧,就像曾经,他是侍读,他是三皇子。他温书累了便会缠着自己在软榻上一同小憩片刻,同衾而眠。
月色静好,烛火未熄。姜衡期未更衣,带着霜雪的轻寒一点点渗过来,是萧轲能承受的温度。
同床竟异梦,儿时是旧时。
姜衡期想着那个少年,想着国子监初见时自己的“莽夫之子,焉知《大学》?”和那个少年高傲的眉眼。想着因了这少年而得的萧家举族的相辅和这少年割袍的决然。
睡去……
萧轲不认为姜衡期可在丑时清醒过来,便不睡了。
明日起身,他仍是君,自己仍是臣。
萧轲一直很怕自己难眠的时刻,因为没有了未来便会久久沉浸在过去。
然后想到了阿越,在留风崖上,一同跌下去的二人。两方各自设下的计,友者非友,敌者不敌。
好在锦瑟一毒没有毒发一说,只是一点点耗着人而已。在崖底,亲眼见了他的登峰造极的岐黄之术,和对锦瑟的束手无策。
阿越曾说过:“我很早很早的时候就知道你,那时你还是被萧逸宠着的孙儿,他来逐灾民,一直逐到漠北以北。瘟疫起的急,他本是带你巡防,圣旨突下,不得已带了你来。我记得那时你被围在团簇的兔毛之中,好看得紧。而那场瘟疫没有要了我的命,只是自此我从姜人变为了夷然人罢了。”
“我当时就想了,明明是一样的年纪,我在逃窜流离,而你安然在马背,高高在上。”
“我只是偶尔会想起那段食不果腹衣难蔽体的时日,然后更加偶尔的会想起那个被层层护住,生怕有一点闪失的娃娃。直到再见你,才从遥远的时光变得愈来愈近,也愈来愈频繁。”
“萧轲,你很好,你不必背负萧家人的使命,使命一说本就是无稽之谈。若说的话,对姜兵戎相见的我岂不是叛徒了?我并没有怨恨过萧家,我这一生戎马,究其根本却是没有家国的想法的。我曾是姜国人,现为夷然将,而我从来只活给我自己看。”
只活给自己看……么?
萧轲偏首看了看枕边,年轻的君主仍在梦里,他早在极年幼极年幼的时候就没办法只活给自己看了。
姜有例皇位能者得之,姜的太子立得晚,是要那个人真的可以睥睨一切之时,几乎连同那方印玺一起给了的。姜逢换代必乱,各党派寻己方认为最佳的皇子,胜败一念,就跟赌博一样。萧家赢了许多次,只这次,赢得一败涂地。
那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没办法只活给自己看了呢?
萧轲有很多话,一直埋在心里,再亲近的人都未告知过。
比如自己的体弱,并不是先天。
却是因为那个天真地说着:“娘亲这个好苦的,轲儿不想吃。”的孩童在多年之后知道了,有些伤害,也是因为爱。
因为他听到那个美丽的妇人凿凿地,哭泣着抱紧他,抱紧在那时应该熟睡了的他说:“轲儿,你会不会怪娘亲?不要怪娘亲好不好,娘亲只是想你好好活着,就算羸弱也能好好地活在娘面前,在百年之后再去那阴曹地府将这桩桩件件与娘亲清算。”
是时,萧家战死了一位,萧轲的堂兄。
外人传言萧将军同萧夫人伉俪情深,但萧轲知道,他们也是会吵架的,而吵架的原因永远只有那一个。
不是萧将军寻花问柳,不是萧夫人头疼萧家人脉众多繁事冗杂,而是战。
战前会吵,不过是小吵,战死则会大吵。
他那个出嫁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娘,在过多的担惊受怕中活着,只能拥紧自己而已。
她娘说:“你便战罢!我早当你是个死人了,多同我说一句话都是赚来的。但你不要再训轲儿了,我萧张锦在这世上一日,便一日不会让他去漠北!”
如今他连他娘的遗愿都背弃了,萧轲想着,不要紧的,马上就能当面与她讨饶了。打也好骂也好,几重地狱也好,终究是不必一个人活着了。
可惜的是,这大好河山,不能陪他到国泰民安了。
萧轲曾与姜衡期割袍断义,在萧放死后的某个下午。但他对这个人,始终是狠不下心肠来的。
萧轲怨过他未为萧放说过一句话,怨过他哪怕是千分之一的原因使得萧家从云端直接触了泥,怨过他……只知道护好那个什么都不是的萧轲,那个无力战于前线的萧轲。歌回的话,他从来都懂,他也懂鞭长莫及。
丑时很快就到了,萧轲摇醒枕边人。
姜衡期睡眼惺忪着,他其实也没想过自己会睡得这样沉,一开始只是寻个理由多待在萧轲身边而已,未想黑甜如梦竟一下子沉迷进去。被萧轲摇醒的时候,他恍然不知今夕何夕,许久才清明起来。
姜衡期褪去了帝王之威,他将萧轲拥进怀中,嘴角是孩童般的笑。
“行之,你还在啊。”
萧轲一时不知如何应对这个满脸得意的人来了,只得哭笑不得的,“阿期,你该走了。”
姜衡期把自己埋在萧轲怀里,道:“不怕,还早呢。”
萧轲的体温偏低,也只有在夏天才能好过一点。姜衡期在幼时很喜欢抱这个时候的萧轲,软软的凉凉的,连暑气都去了。但后来他却越来越不敢抱了,不是人言可畏,而是那样热的天,要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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