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彼时蠢笨,心里虽隐约知道我爹说的是对的,但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我跟他赌了三天的气,一句话都没同他讲。
人一旦缺了什么,便容易老是惦记,我年少时心性未成熟,觉得面子大过天,对朝堂、对官场上那些觥筹交错的场面有着一种深深的执念。
为此,我爹特意立了家规:
胡家人永不得从政,后世子孙,经商、务农皆可,生财有道方能得意平安。
这一道家规彻底将我那点儿念想打碎了。我从此收敛了这方面的念头,随着年龄增长,慢慢地淡了,也逐渐觉出了我当年的荒唐,不过我现在再来回想,我最后落得个横死家中、万人嘲弄的下场,与我年少时这点经历可能还是有点关系的。
潜移默化中,我赏识那些有权势的人,一面赏识着,一面不屑着,最中意那些看起来两袖清风、堂堂正正的人。我同张此川相识的过程中,未必没有些这其中的影子。
可叹我爹一直溺爱我、纵容我,拼了大半辈子给我一处到死也挥霍不完的家产,唯独不想让我跟朝堂扯上半点关系,我偏巧就走了他最不愿我走的那条路。
我和玉兔远远地站在那山头,看着那老人跪了很久,随后整好衣衫离开了。
玉兔问我:“我们还过去吗?”
我点头:“过去看看。”
如我所料,我坟前堆了两份供奉,一份是还热乎的梅干菜饭团,显然是刚刚那老人带来的。另一份则是豆沙包,做成寿桃的模样,已经干硬了。
我塞了两个饭团给玉兔吃,蹲下来戳了戳那豆沙包,硬得跟铁块似的,少说有两三天了。
如今我坟墓旁就是祠堂,普通人要拜兔儿神,已经知道去祠堂中供香火。这个时候,还来我坟前祭拜的,便只有我的故人了。
我刚下凡时带着兔子来过这里,也瞅见过一样的豆沙包子。如今我更加确定了:这豆沙包,的的确确就是张此川放在这里的。
如今是四年了,四年来他不断祭拜,这是其一。我做王爷时,他又向我讨了胡家人留下来的折旧书本,这是其二。
他不是会因愧疚而折磨自己的人,更不会对我如此长情。想来想去,我当初被他害死的这件事中,的确有蹊跷。
他在……怕些什么呢?
难不成还怕我活过来找他讨债?
我眉头一皱,发觉此事不简单。
我把我的分析给玉兔说了一遍:“小兔子,你觉得呢?”
他认真地听了一遍,然后弯起了眼睛:“你说什么都很对,我觉得非常有道理。”
我看着他一副只想把心捧出来给我的小眼神,嘴角习惯性地抽搐了一下。
果然爱情使人盲目。
玉兔眼看着不能成为一个靠谱的搭档,我又想起了判官。玉帝这次将调查皇帝的任务交给了我,将张此川丢给了判官对付,我觉得,他的生活想必比较精彩。
我们事先约定好,有空碰头交流情况,遇事以鸣镝哨声为信号。我从袖子中掏出那个斗大的哨子,还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就被玉兔抢了过去。
他欢欣鼓舞地叫道:“烟花!”
接着我看见他眼疾手快地拉了一下上面的哨绳,那哨子“砰”地一声飞了出去,在地上四处乱窜,吓得玉兔直往我身上爬。
我勉力抓住玉兔:“给老子变兔子了再往我头上爬!”转头去看时,却发觉那哨子伸展开来,先是变扁了,再腾出一团烟雾,化成了一只黑鸦。
那黑鸦振振翅膀,口吐人言:“判官大人同地府中的兔儿神一般,俱已封闭了仙骨先根。有事找西街口杨树下穿黑衣的人,是判官大人的徒弟,谨记。”
黑鸦威风凛凛地抖了抖翅膀,慢慢地将要隐去。
我叹道:“还能有信差的,我下凡前怎么就没想到。”
玉兔听了,却伸手点出一串神仙决,硬生生地将那快要消隐的黑鸦给拽了回来,又给它灌了一堆仙气。
他抱着黑色的大(口口)鸟兴冲冲地递给我:“给,谢樨,你喜欢的话我们就带回家养罢。”
我:“……”
我占了玉兔还能使出仙法的便宜,琢磨着一向走冷酷黑暗风的地府信使从没有这么憋屈的时候。
那黑鸦转了转漆黑的眼睛,木然道:“上仙您松松手,就让我乘风去了罢。”
好说歹说,我让兔子把人家放开了,他还觉得有些委屈:“我以为你喜欢,想养。”
我叹了口气,然后暗暗蓄了把力,对他深情地道:“旁人我都不喜欢,我只喜欢你一个,也只养你一只兔子。”
他十分欢喜,欢喜过后,又敏锐地指出了另一点:“忘川的家里有一条鱼,还有,凡间的家里养了火锅。”
他这么一提,我方想起来我养过一只叫火锅的大鹅,它被我灌了不少鸡蛋酒。
一来一回就是一年,不知道它还健在否。
兔子眨巴着一双眼,很担忧:“你,你要一视同仁。我心胸很宽广的,你不必为了我抛弃了它们。”
他又忸怩地道:“不过兔子,只养我一只就可以了。”
我摸摸他的头,答应了下来:“好,只养你一只。”
我再带着他回了一趟胡家府邸,换了两轮主人,宅院中倒没什么变化。令人惊喜的是,我们在玉兔送我的那颗月桂树下找到了那只大鹅,它活得很精神。
玉兔很高兴。不过我不大看得懂他们动物间的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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