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妹是错了,错在不该吸毒,错在不该事发之后还弃尸隐瞒,可这怎么能是故意杀人呢,这怎么就故意杀人了呢?你们难道没有三五小聚,邀朋友喝过酒?如果你朋友酒精中毒猝死,就因为你没来得及打急救电话,你就是故意杀人了?”
白默越说越激动,直接把那录音笔摔在离他最近的那个记者的脸上,又点着余人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们这些狗东西,你们天天跟踪、天天偷拍,黄舒莹什么德行你们他妈不清楚吗?怎么就被你们写成了从不沾染毒品的白莲花了,所有的脏水都往我妹头上泼,好像不把她枪毙了你们就不罢休……”
白默不太懂法律,他不知道不作为间接故意也是故意杀人,也不知道傅云宪的所言所行也都在法条允许的范围内。
但他从很多律师那里知道,这案子若不是傅云宪插手,绝判不了这么重。
记者不满白默动粗,也还了手,一片混乱之中,顾天凤的遗像掉在了地上,玻璃框咔就碎了。一张顾天凤年轻时的照片静静躺在地上,她笑得安详静好,美得像幅磨旧了的油画。
白默一个逾于一米八的大男人,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我没有妈了……你们把我妈逼死了……”
白默请的保镖终于来了,个个面相凶悍,不似善茬。这些年他一直到处结交到处混,还是很有些门道的。二十几个黑衣黑裤的大男人,直接动用武力,把记者赶得一个不剩。
驱赶殴打记者,估摸着明天网上又是一场舆论风暴,白默也管不了了,他现在只想安安静静地送自己妈走。
人群散尽之后,白默终于看见许苏。
英气的面颊上还挂着泪,白默红着眼,冷着脸,冲他动了动嘴唇,该是说了什么,但许苏没有听清。
他突然想起小时候。
每每苏安娜发疯要打要杀亲儿子的时候,顾天凤就会把他带回家里。
按说许苏和白默都是青春期的男孩子,和同样白婧同住一屋不合适,但架不住地方太小,只能拉一道帘子把卧室隔为两间,白婧住里间,他跟白默住外头。有时功课做得实在累了,许苏就偷偷掀开帘子看穿着粉色睡衣的白婧,看她雪白的颈子与乌黑的长发,早熟的白婧可能知道有人偷窥自己,故意摸腿撩头发,偶或回头瞪他一眼,亦娇亦嗔的模样逗得许苏如心坎拂过一片鸭羽,直痒痒。结果被白默发现,就被他用被子蒙住脑袋一通揍。
再晚些时候,顾天凤总会来给三个孩子送宵夜。
白默先看许苏的碗,再看自己的碗,然后不满意地抱怨:“妈,为什么许苏的碗里有核桃啊,我怎么没有啊,谁是你亲儿子啊……”说罢去就抢许苏的碗。
顾天凤就毫不客气地打儿子手板,呵斥他:“你要读书有小苏那么好,妈也给你核桃补脑子。”
那浓郁的奶味儿与果仁香气,溢满一屋子。
短暂的对视之后,白默擦了擦眼泪,转身进门前指了指许苏,交代保镖说,不准让他进来。
许苏就只能一直在礼堂外等着,等得视线模糊,四肢酸麻。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木门够厚实,隔音效果很好,他既听不清悼词,也听不清哀乐。
礼堂里突然响起一阵哭声。顾天凤的遗体要被推去火化了,这是她的至爱亲朋在向她做最后的告别。
哭声唤醒了一直木然不动的许苏,他像听见集结号的士兵一样,猛打一个激灵,低头就往门里冲。他冲着那扇紧闭的厚实的木门喊:“白默,求求你,让我看一眼……”
保镖们受了交代,左右各涌上来几个人,一下就把他擒住了。
“白默,让我进去!让我看看阿姨……阿姨!”一忽儿喊“白默”,一忽儿喊“阿姨”,许苏这辈子没有那么爆发出这么大的力气过,几个比他高大不少的保镖都拿不住他了,很快又涌来更多的人。他一向是随波逐流、得过且过的个性,这点可能随了苏安娜,有时候人不能活得太明白,那太苦了。
但许苏这会儿只清楚一件事,这一眼他看不到顾天凤,从今往后就再看不到了。
被捆住了胳膊,他就用肩膀顶,用脑袋撞,像头倔强的犀牛,门内哭声渐弱,快听不见了,也意味着他最后见一眼顾天凤的机会即将失去。
那微弱的哭声牵系着许苏,像一根牵系着风筝的风筝线。线那端的风筝已经飞得老高,在灰白天空间摇摇欲坠。许苏陷入最深沉的恐慌之中,就怕某一瞬间,风筝线断了,一咕噜冷风吹过来,那风筝就消失在天外了。
“阿姨……阿姨!”
挣扎的力气太大又不得要领,手指头都被那几个黑衣黑裤的男人给掰脱了臼,但许苏全无知觉。
屋内的哭声终于彻底听不见了,许苏绝望地跪在地上,用尽最后力气大喊一声——
“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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