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琢磨着, 画到一半,便不自觉出了神, 笔下一歪, 落了抹难看的墨迹。
好好一株清丽朱桃毁了, 方明珏也不觉可惜,随手扯下来,团成一团扔到桌角边的瓷瓶里。
这么一错眼的功夫, 他的视线一顿,定在了萧乾扔到桌上的暗红请柬上。
萧乾看似粗枝大叶,但其实为人心细,怎会将请柬忘在此处?即便他身份在此, 赴宴无需出示请柬,但方明珏还是觉出一丝异样的不妥。
他顿了顿,拿过请柬, 翻开看了看,与他之前所见未有半点改变。但他此时再看,存了细究的心思,几眼之间便发觉了不对。
请柬角落糊的纸面微微翘起, 隐隐有些墨色浸透出来,方明珏往上一撕,露出一行极小的字。
隔墙有耳,切勿出宫。如我未归,无人可信。
指尖的颤抖只在一瞬便被极快克制下来,方明珏闭了闭眼,抬手拿起毛笔,饱蘸了墨汁,在请柬的边角滴下一大团污色,盖住了那十六个字。
他将请柬放下,捧起萧乾离去前给他倒的热茶,此刻已然凉透了。
从半开的窗子望出去,正好可以看见外面台阶上侍立的霖铃和小德子,除了他俩,其他宫人都在远处侍奉,离得远了,许是连屋内人的脸都瞧不清楚。所以,这只耳,究竟长在谁的身上?
方明珏的视线淡淡扫过,落回了窗外的桃树上。
然后他再次执笔泼墨。
只是这一回,他的手一直在微微颤抖,纸上墨迹蜿蜒,如泪痕般错综。
方明珏面无表情,静静垂眼,心中却像被高高揪起般惶恐地想着,出了这座围城的第一刀,萧乾到底还是替他挨了。
当夜,方明珏在御书房站到二更,也不见萧乾归来。
霖铃和小德子进来劝方明珏回颂阳殿歇息,方明珏担忧之色毫不掩饰,闻言摇头道:“皇后未归,也未曾遣人来信,朕放心不下。小德子,你遣人出宫,去安昌侯府瞧瞧,接皇后回宫。”
小德子应着,苦着脸小声道:“陛下,奴才已派人去了,您不妨先回颂阳殿歇息,皇后娘娘若是知道您这么晚还在御书房,又该骂奴才了……”
霖铃也道:“公子临走前特意命奴婢护着陛下,如今夜间仍是风寒,陛下还是早些歇息为好。”
方明珏顺着话语将视线逐一扫过二人脸上,正待说话,却听见外面一阵喧嚣,宫灯突然大炽,许多脚步声由远及近。
霖铃闻声立即推门,便见宫道上一众大臣气势汹汹而来,当中簇拥着杨晋,眸似利剑,神色阴鸷。
方明珏来到御书房门外,杨晋一拱手,其余大臣没这个胆子,纷纷跪下。
“若朕记得不错,未有召见,臣子不得随意入宫,违者以欺君论处,”方明珏开口便是唇枪舌剑,“诸位爱卿想必知晓?”
答他的自然是杨晋。
杨晋身上披了甲,按剑而立,一副风尘仆仆的形容,面上却勾出一点淡笑,恰到好处地掩藏住眉宇间的不屑。他道:“陛下切勿责怪诸位大人。是臣将他们带进来的,毕竟今夜之事,需要他们一同商议。”
方明珏背在身后的左手慢慢攥起,骨节泛白。
他冷冷挑眉:“今夜之事?不知是何事能让诸位爱卿不惜擅闯皇宫?”
杨晋紧紧盯着他,“回陛下,安昌侯府满门一百七十二人被害,皇后肖棋纵火行凶,当场被捕,人证物证俱在。还请陛下依律处置,废后收监,交由三司发落!”
方明珏眼神猛地一颤,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杨国公……此言当真?”
杨晋微微一笑,道:“火光照亮大半个京城,又如何做得了假?”
方明珏慢慢吸了口气,强力克制着自己浑身翻滚的血气和差点摇晃的身躯,只做出一副震惊之色,面色苍白地一抬眼,正对上群臣定定望过来的眼神。
再一转,是杨晋似笑非笑满是凉意的视线。
他的唇瓣苍白,失了血色,微微一动:“……准奏。”
“陛下圣明!”杨晋领头,群臣应和。
方明珏冷眼看着,抿紧了唇。
他真没想到,便是连他最怀疑萧乾的时候,都没舍得下旨废后,如今,却因为杨晋的一句话,不得不废。他这时候才明白萧乾那句“切莫轻举妄动”的意思。
是了。他得答应。
萧乾做了这个出头鸟,他又怎能让他的心思白费?只是没了那双温热的手,他的掌心已是凉透了。
“肖棋大逆不道,性情凶残,京中不安,恐再生事端,”杨晋道,“臣恳请陛下罢朝十日,安心歇于颂阳殿,待三司出审。臣自当加派人手,守卫皇宫。”
软禁吗?方明珏辨着杨晋神色,从中看出了一丝不甘与阴狠。
他是想杀了他?但为什么没杀?是有变故,让他无法下手,只能将他圈禁在此,伺机而动。
方明珏想到此处,已然知晓了对策。
而此刻若是杨晋知道方明珏所想,必会大惊失色。
因为正如方明珏所料,他并非是不想动手,而实在是不能动手。他也想要皇位,也有足够的能力干掉小皇帝登基为帝。但他与敢直接动手的常裕禄不同,他是一条狗,大晋的狗,朱昆的狗。
主人没有发话,狗怎么能撒尿圈地盘?
所以常裕禄敢杀了方明珏,扶持新帝,但他不敢。他可以把控朝政,但绝不能登基,也不能杀了方明珏。
他本想着再试肖棋一次,看情报里与这真人有几分真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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