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刻,浦亦扬突然明白了。
他明白了free对这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向泓人生的前二十年都在拼命地努力,就为了甩脱与身俱来的那一半的烙印。他想做free的小向总,他不想做天龙帮的少帮主。free是这人的救命稻草,是旭日曙光,是让他从黑暗中走向光明的希望。
如果,如果他证明了远航之星这个副本真的有问题,玩家因此而受伤,那么delta会怎样,free又会怎样?
这个念头犹如一盆三九寒天里的水,浇到了浦亦扬头上。
他看着他和向泓之间的那道光。白色的光线刚好穿过他们两个人中间,就像划出了一道楚河汉界。
直到此时,他才想明白,那人在游戏里对他说的话的确切含义。他以为只要把话说开,不再遮遮掩掩,他是会让对方理解草一丛他们的痛苦,来同他们站在一边的。
可是假如这只是他的天真幻想呢?
毕竟他面前的这个人,其实并不是游戏里那个泰尔人。这人是free的总裁,是delta的所有者,他所说的造物主。他们的立场天然有着不可逾越的天堑。
尤其是,万一……万一这一切本来就是刻意制造的大洪水?
浦亦扬怔怔望着咫尺之外的人,脊背竟有些发抖。他知道自己打心眼里拒绝着这个猜想,他多么希望,这纯属他的大脑在肆意作乱,他可以凭着心底里的那一分感觉,去相信这人绝不可能那般冷血。
他对自己说,你忘了么,这人曾经扑向你保护你,也曾关心过炸弹之下游戏里不相干的玩家性命。
可是……另一个声音尖叫道,你又忘了么,这人曾经拿枪指着你的脑袋,也曾扬言说草一丛受的苦是咎由自取。
他手心全是冷汗,那个问题在舌尖滚来滚去,只要问出来了,他就能得到解脱。
向泓,或者说一枪爆你,如若真相无法两全,战争避无可避,你究竟会选择站在哪一边?
是会帮我们一块揭露事实,还是为了free而抹消一切,甚至就在这里,拿起这把枪,对准我的脑袋。只要你肯扣动扳机,就如你一而再再而三威胁着的那样,你或许就能将一切对free的威胁扼杀在摇篮里。
在这个黑得格外深沉的暗夜里,他坐在自家地板上,第一次尝到了什么叫度秒如年。
或许是因为太过紧张,他的胳膊肘碰到了面前的手机。
那条万丈沟壑一样的白光忽地消失。紧接着,奇妙的事情发生了,新的银白色的光点在他们面前一点点亮起,从桌上,从手边,慢慢浮起来,直到悬在了头顶半米处。
稀稀落落的光点,组成了一片小小的星空,一米见方,熠熠流淌。
“是新电脑的待机界面,”浦亦扬傻了会眼,回过神来,“和我的手机接通了。”
向泓仰着脑袋,过了会,说了三个字:“还不赖。”
浦亦扬呆呆地看着他。
那个沐浴在星光下的人,他在笑。
不是攻击或者防御的冷笑,也不是故意挤出来的假笑,而是真正放松的轻笑。那原本过于削薄的嘴唇微微漾起了好看的弯弧,那弧细细的,就好像一条隐蔽的暗渠,里面盛着轻柔的月色,和一整个银河。
浦亦扬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猛子扎了进去。
在溺毙之前,他做了个决定,一个他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后悔的决定。
“我知道free对你来说有多重要。”他对向泓说,一字一句,用上了他这辈子最正经的语气,“delta对我同样重要,我发誓,我不会让它消失。”
向泓看向他,眼里少许愕然,少许不解。
浦亦扬:“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玩delta这个游戏?”
向泓眼里闪过一道光,或许是想起了在游戏里,路过的曾经问过一枪爆你这个问题。
“你为什么会玩delta这个游戏?”他问道。
“因为我在找一样东西,”浦亦扬微微阖上眼,轻声说,“一样我丢了很多年,以为自己不再拥有的东西。”
十年前,他和那个男人有一个约定。
他说,他想坐着大飞机,飞到天幕上,扑进满天星辰的怀里。
男人答应了他,而且做到了,把这片星空送到了他面前。男人用毕生心血设计出了delta。从此星光不再遥不可及,只要人们愿意,万里星河,都将为他们敞开。
可他不愿意真的进入这个游戏。
为什么呢?
丁苗苗说他是在追逐一个不存在的鬼魂,因为过去,舍弃了现在,也舍弃了自己。
浦亦扬以为他不知道答案。
直到现在,直到这一分这一秒,坐在这片淌进他家门的星空下,他想他找到了答案。
他想要的不是星星。
坐飞机到天上去,这只是一个小孩子都会做的梦,梦之所以让人念念难忘,并非因为梦有多么甘美,而在于那就是一个梦啊。
那是他曾经相信着的,明天的美好形状。
年复一年,他在现实里醉生梦死,在delta里寻寻觅觅,他走过每一片星云,看过每一颗恒星,他想要的,就是通过这游戏里的每一块碎片,拼出那个男人曾经的身影。因为男人留下的其他东西都从他身边消失了,只剩下delta,这份男人送给儿子的大礼。
可他仍找不到他想要的。
因为他要的根本就不在那里,不在那已经确定失去的往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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