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是这家里顶门立户的人, 哪怕不像从前的徐夫人那么令行禁止,也是有仆人抢着巴结的。几个小厮争着去收拾院子,也有机灵的替他去厨房要茶点,崔燮叫人把车里的东西搬进自己房里,吩咐众人都守在院子外面,领着那两个心腹进了小书房。
如今正是两位老人午睡的时候,倒不急着请安,帐也可以拖拖再对。最要紧的得先让他们俩看看分版上色图,问问他们匠人能不能领会。
崔燮把新画的两张图从画筒里拿出来,展开叫两人一同参详。
计都看着那张用极细墨线分隔成小块,每一块都指定了用色、印刷先后的图稿,连连点头:“这个画得太详细了。其实他们匠人都印熟了的,看着公子的画儿就应该能揣摩出怎么印。就是一次不成,叫他们多雕几版反复上色也能上好了。公子你贵人事忙,少做些儿也好。”
崔燮晃了晃脑袋说:“我少弄些,匠人们就得多琢磨些,一来费工夫,二来弄出来的未必合我意。如今我在京里,来回得五六天的工夫,他们弄不对也没处寻我问去,印出来的颜色不对,还得两下着急。倒不如我自己画时就分开色版,指定好颜色,省得将来费事。”
崔启忙忙地说:“我帮大哥画!我跟那些匠人学画时描的就是你的图。别的不敢说,要是拿薄纸蒙着勾线,总能描个七八分,上色也上得,不就能省你一道工夫?”
崔燮捏了捏他的鼻尖儿说:“好捧砚,大哥以后就靠你了。”
捏得崔启小脸微红,嗡声嗡气地说:“大哥吃醉了,我叫人给你做醒酒汤去。”
他把那只手拉开,转身就往跑去厨房,动作之利落,比崔燮对这家熟悉多了。崔燮倚在圈儿椅里看着他出去,摇头笑道:“这小子跑得倒快,也不知又煮什么乱七八糟的药汤子了。”
刚才在谢家就喝了碗又苦又咸的药汤,解酒的效果也不好,还不及数银子呢。
计都看他神情还有点儿迟钝,便劝道:“公子要么先歇个晌,有什么事醒了再说?”
崔燮摆了摆手。
他还堆着一堆图没画,哪儿来的工夫睡觉呢?
且不说要给谢千户做的新衣裳,他们的《六才子版三国》还急等着要稿子呢。这书一册能印五章,每章要配两幅横版跨页的大图,重要人物出场时也要画一张正面或半侧面的全身图,将来好印成换装画笺。卧龙吊孝画完了,总得正经画张带孝的小乔,下一章马超出场也得画个锦马超的大图,然后就是马超兴兵父报仇和曹孟德割发代首两张名场面……
他心里默算着要画哪些图,叫小计掌柜先在家里住几天,等他画出来一并带走。
计都惦记着通州的买卖,笑着说:“那有崔启留在京里就行。小的就在通州,进城花不了几个时辰,这趟对完帐就先回去,公子什么时候画好了小的再来拿。”
“险些忘了你在通州,还当你来一趟像从家来那么远呢。”
崔燮也笑了笑,目光直勾勾地盯在空中某处,看得计都忍不住又想劝他睡会儿。然而他开口说的却全然不是醉话:“那你住一夜,等我对了帐回去,回头再送几个伶俐伙计进京来做件事。”
计都听见东家有事吩咐,顿时打起j-i,ng神,也不劝他睡觉了——要劝也得先听听他说什么,若真是醉话再劝不迟。
崔燮看着侧面那扇白墙,看似呆滞实则深思熟虑地说:“咱们家里有三家店铺,我看经营状况都不大好,帐都是胡做的,掌柜的在我面前也不说实话。你叫人进店看看这三家店铺的货品、实价,哪个产品卖得最好。再雇几个花子数数店铺门面外的大街上每个时辰大约有多少人来往,有多少人进店,客流的高峰、低谷时间……”
计都开始时只是听着,后来听他说的尽是些从没听人干过,也不知有什么用的事,怕记不住,忙从腰间解下随身带的炭笔和本子飞速记录。好容易崔燮暂歇下来喝茶,他连忙涂了几个只有自己能看懂的字符,抓紧时间记下后面几条,抬头问道:“公子让记这些有什么用?我实在是看不懂。”
这是现代企业市场调查时要做的项目,别说明朝的掌柜的,工业革命时的企业家还不懂呢。
崔燮当初给人打工时做调研时就盯着数过这些。如今风水轮流转,当了让别人盯着数的老板,心中有种说不出的舒畅,神秘地笑了笑:“现在不懂,等拿到数据就懂了。到时候我教你……”
老板我还有好多种统计、分析表格,折线图、直方图、饼状图、柱状图等着教你做呢。将来等你调进京,还可以跟小捧砚一起写手工……
计都看着崔燮发亮的眼,竟觉着颈后微微生凉,不禁揉了揉脖子,暗骂自己:多这句嘴做什么!东家是国子监的监生老爷,天子接见的神童,知道的难道还不比你个小掌柜多!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就得了,你不懂的东家还能不懂么!
他握紧了本子,起身说:“东家想来还有正事要做,那我就先回下处等着了。”只等崔燮答应一声,转身就跑出了院子,走到门外时差点儿撞上捧着解酒汤回来的崔启,也没停步,被狗撵着一样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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