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您面前。”低缓轻柔的声音从很近的地方传来,就在床边。
希瑞尔一惊,本能地抬头,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正好对上了对方的视线。
来人在抬手就能触碰到他脸颊的距离中,屋里昏暗,只有淡淡的微弱的月光,但他的眼睛却能清楚地看到希瑞尔脸上的每一个表情。
看到那微微颤抖了一下的睫毛,看到紧紧抿住的嘴唇,看到冰蓝色的眼瞳是带着灰暗的空洞,并不清透,可依然是美极了,就像是被云雾覆盖着的苍原,苍原底下,有蓝色的花开在那里。
几乎是控制不住地想要伸手去触碰那双眼睛,但到底只是站在那里,什么动静都没有。
“抱歉……冒昧请您过来,”希瑞尔缓慢地说,努力压抑住一切负面的情绪,也小心翼翼选用着敬辞,咬字间的停顿很长,似乎每说出一个字就得绞尽脑汁想着下一个词该是什么,“也许是因为我知道,眼睛好了之后,就再难见到您了。”
希瑞尔见过他三回,不,或许是四回。
玫兰会所中的两回,都是他自己撞上去的,大概是他的举动触动了对方的什么神经,才惹怒了对方。当时那种愤怒,或许并不是全部针对希瑞尔,也该有愤怒于自己的。希瑞尔后来才想的明确,其实,如果可以,这个人是一辈子都不愿出现在他眼前的吧。
第三回 ,也许是在洛桑尼克……只是没有照面。他在距离真相只有咫尺之遥的时候,停下了脚步,连掀开那层帘子都不敢,又或许,对方正是算准了他那种心态,才连掩饰都不屑。
以及,这一次。
同样是意外,同样难以预料,如果真要形容如今的境况,大概当时对方选择带他回来就是某种意义上的鬼使神差,而非他本意。
基于此,希瑞尔毫不怀疑,如果他恢复了视力离开,那么这个人又会像是从人间蒸发一样,不出现在他面前,不再暴露任何牵扯到自己的线索,像过去一样,偶尔也会因为在他身上看到什么不愿看到的情况而c-h-a手干预……甚至,对方现在愿意靠近他,也正是因为他还失明着。
对于这样一个人,希瑞尔该是恼怒的,愤恨的,没人愿意自己的一切都暴露在一个未知存在的眼中,更没人希望自己的生活被莫名其妙干预。
但偏偏他没法否认,对方自始至终都在以这种方式保护他——虽然他根本不想要。
“我想问一个问题,”希瑞尔深深吸了口气,还是问出口,“对于您来说,我究竟意味着什么?”
到底是放弃了确知不会有解答的追问,而是道出一个长久以来的困惑。
为什么自己对于这个人来说会那么重要?不仅是那样漫长的注视,不仅是对奥萝拉与尤利西斯对他影响太强烈而引起的不满,也是那么费尽心机地遮掩一切的保护,更何况,无法否认的一点,对方似乎一直在迁就他。
……是我无法触摸的珍宝。
答案流连在唇边,却并没有吐露,在很久的沉默之后,回答却只有一个词:“抱歉。”
希瑞尔懵了下,没有想到连这个问题都会被拒绝回答。
这一停顿,又安静了很久。希瑞尔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对方也无声。
直到某一个时刻,那缓和又恹懒的声音道出一句话来:“天要亮了。”
潜台词该是他要走了。希瑞尔不知道对方在房里站了多久。但他明白,如果方才他没有醒,对方也不会出声唤醒他,大概在天亮之后,这个人就会悄无声息消失无踪,然后再无交集。
希瑞尔的双手不由自主捏成了拳头。大脑仍是一片混乱,但他放弃了从这团乱麻中找出思绪,而是顺从本心道:“我追寻了很多年。”
这句话说出口,脑海好像忽然间清晰起来。
“最先是怎么意识到不对的……我已经忘了。所有人都离开我,当我孑然一身留在白色城堡的很长的时间里,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
他平静地诉说:“我不想死,也不想这样活着,然后我找到了一个意义——找到那个真相。”
希瑞尔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这么平静地对一个人诉说这些,而且是对着曾经厌恶到极点的这个人。可是对他来说,或许,全世界也唯有在这个人面前,他能毫无顾忌地剖白。
“我靠着它支撑过最痛苦的时光,然后就有了整个世界。”他深深吸了口气,有些自嘲地一笑,“付出是有回报的,我一直都走在最危险的悬崖上……可现在我知道了,是谁杀了我的父母,是谁掩盖了真相——我最不该知道的那一切,可是我都知道了。”
他等待了一会儿,没有声音。于是他安静地笑了笑,又继续说:“我当然也会害怕……我不知道造成那场事故的原因,也没有可以揭示真相的证据……可我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我会继续一步一步走进深渊,因为我也不知道我最后会做出什么来。”
希瑞尔说完话,房间里一点声音都没有。
“您说过,我的母亲……是个很好的人。”希瑞尔道。
他等待了很长时间,然后听到回应:“是的。”
希瑞尔沉默很久。然后嘴唇微微颤抖了一下,声音低郁极其缓慢:“所以,是因为……我的,母亲?”
对方当然会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他以为对方也不会回答。在等待中,眼底那一点点火花已经熄灭了,然后在灰烬中听到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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