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一九二一年,深秋,北京城里香椿落了、柿子红了的月份里,某个刮着冷风,时而有几丝贫瘠的云卷过没有温度的苍白太阳的日子里,正阳门外樱桃斜街东口,走进来一个男人。
男人很是高大,穿着黑大衣,却没有扣上扣子,只是敞着。笔挺的裤子和锃亮的皮鞋,都让他在这条胡同里显得有点格格不入。早起的市井小民见了他,起先是看着,或许在猜测这是哪儿来的商人亦或是文人,紧跟着,便不敢再看了,因为男人颈侧和鬓角的伤疤很是明显,这显然不是商人文人的特质,加之那张颇有几分凶悍的脸,和大衣内侧若隐若现的手枪的轮廓,就更是直接把别人对他的猜测推向了另一个极端——这位爷,看八成儿是道上混的。
樱桃斜街的男女老幼,并不真的认识这个男人,于是也就并不知道他的厉害。这个人,若说他的名字,在京城地界上不算响亮,而在两百多里地以外的天津卫,却是颇有点知名度的。他被怀疑是暗杀某某官员的凶手的消息,一度在整个夏天写满了各大报纸,传遍了海河两岸。白话报馆更是把他究竟是否为真凶的辩论题从《晨报》延续到《午报》,又从《午报》扩展到《晚报》,一时间民众投稿无数,铺天盖地,沸沸扬扬,从端午,闹腾到中秋,并最终,以证据不足,无罪释放的判决,为这场民国大戏画上了半个句号。
宗政良,被放出来了。
就这么被放出来了。
是的,宗政良,就是这个男人的名字。听来甚是克己复礼的名字,属于这个穿着整齐潇洒,通身萧杀之气,目光凶狠,背景颇深的男人,这个“疑似”是杀了人的男人,这个怎么看都该是天黑之后才出来行动的男人。
而后,就在大伙儿议论纷纷,想着这个八九岁开始混街面儿,十二三岁在塘沽跑码头,因为敢打敢杀,不到二十就开始给黑白通吃的帮派老大当打手,血雨腥风里一泡就是十来年的男人,到底会在多久之后就东山再起时,他却连蛰伏都没有蛰伏,就直接从天津卫地面儿上销声匿迹,遍寻不着了。
宗政良,无踪无影,走了个干净利落。
民众的议论,再热闹,也终究只是出于好奇的饭后闲谈,民国乱世,天天从早到晚出不完的怪事儿大事儿,今儿个张大帅打败了王大帅,明儿个英租界招惹了法租界,戏子成了督办小妾跟大太太勾心斗角,前清遗老遗少又开始嚷嚷皇权复兴才是正道,看不尽的热闹排队等着候着,只死了个无足轻重的官员,还是个文官,谁会把这样的新闻在一眨眼就变成旧闻之后还翻腾出来再细嚼慢咽一回呢?毕竟,乱世不缺官,死了一个,十个八个等着替补,你死了,就对了,这有助于官场的洗牌和“血液循环”,并且,无论在何种时候,死,都是名声大噪的方式之一,不管是你自己寿终正寝,还是让谁明杀暗害的,至少,你的死,给百姓带来了挺长一段时间的关注点,为贫贱者和权贵者的生活,都增添了几分声色,直至这锅五味俱全的热饭彻底冷掉,变得油腻恶心,令人再无入口的兴致。
而至于这“疑似”的凶犯,也就随着议论声的凋落,从天津卫消失了踪影,直到个把月之后,出现在北京城的那条胡同里。
娼馆的红灯笼刚熄,打着呵欠,大冷天为了好看还是照例穿着薄缎子旗袍的红姑娘把洗脸水往当街一泼,就跟斜对过儿的正经人家主妇清早起来熬粥洗菜过后泼出来的水溶在了一起,不管水里是胭脂粉桂花油,还是碎菜叶粳米渣,也就都混为一谈,难分彼此了。踩着迅速渗入尘土之中的残留水渍,宗政良大步走进胡同深处。
不远的地方,有一栋二层小楼,小楼真的很小,可以藏在层层叠叠的四合院里而不怎么显眼,小楼也颇有几分破旧了,看风格倒是来自西洋的,只是样式太过保守,不见任何独特的装饰或构造,连属于哪个国家都无从辨别。
宗政良最终停在院门口,微微抬头,看着那栋安静的建筑。
这里,就是他接下来的不知道多长时间内,居住的所在,这里同样也是他工作的地方,不,或许应该说,这里只是一部分他要工作的地方,其余的部分在哪儿,他也不知道,因为这全要看他为之工作的人要去哪儿。
他,要给这家的主人当保镖兼司机。
这家的主人,就是京津两地无人不知的桂六爷家的二少爷。
而这位二少爷有多棘手,他之前并未详细听说,只略有耳闻,真正的麻烦,也就是在他走进这座院子之后,开始的。
院子也不算多么宽敞,除去种着花草和一棵高大的柿子树的空间,至多可以停下一辆汽车,剩余的部分,也就只够人来往走动而已了。西洋风格的小楼大门关着,有点斑驳的棕红色门框镶嵌着漂亮的雕花玻璃,折s,he着冷清的光。
而后,就在宗政良刚刚一只脚踏上台阶时,一个声音,就从头顶方向传了过来。
“哎!”
一声很是没礼貌的吆喝,自上而下砸在了头上,宗政良下意识停住了脚步,略微后撤,抬头往上看去。
就在二楼的阳台上,靠着黑铁栏杆往下看的,是个清瘦清瘦的少年。
少年穿着单薄,肩上搭着一件有几分陈旧的狐狸皮披肩,色泽黯淡但还算蓬松的皮毛让他的身材更显得格外的不够结实。骨感的指头扶着栏杆,少年盯着宗政良,嘴唇抿着,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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