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茂不和她谈生死的话题,她也从不承认自己快要死了。
在太平二十二年的春天,太后替皇帝办了一件震动天下的大事。
她懿旨宣判了一个析产夺子的案子。
案中原告是陈琦陈阁老家的长孙媳妇吴氏,吴氏嫁入陈家之后,八年生了一女一子。然而,她丈夫陈瀚性情暴戾,又十分热衷饮酒玩乐,喝醉了就拿鞭子抽丫鬟仆役,逮谁抽谁。吴氏长女陈玉娘只得六岁大,到上院找亲娘拿绣花样子时,被亲爹陈瀚一脚踹进了荷花池里,救上来就没了气。
吴氏出身书香世家,与女太傅黎簪云是闺中密友,心胸见识皆不一般。出了这事儿之后,丈夫毫无后悔悲痛之意,依然酗酒打奴,以此为乐,吴氏决意和离。
——和离的前提是,她要把儿子陈琅一并带走。
这年月除了不知道亲爹是谁的杂种,任何知道血脉所在、姓甚名谁的孩子,都得跟着父族生活。
哪怕公主丧夫和离了,她的孩子也是驸马家的孩子,想要带走?没有皇帝圣旨,根本不可能。哪怕是极其受宠的公主,悄不着声把孩子养在身边也罢了,大张旗鼓跟夫家夺子?如此挑战纲常,根本不可能。
吴氏拿着诉状去京兆府衙门告状,状子还没递上去就被赶了出来。
……以妻告夫还想跟夫家抢儿子,你咋不上天呢?
吴氏胸有成竹,京兆府衙门不接案子,她掉头就去拍了听事司衙门的大门。
按说听事司是监察百官的衙门,并不管夫妻义绝和离析产等事,然而,听事司的管辖范围其实又很难界定。任何和官身牵扯得上的案子,听事司都可以管。
吴氏是陈阁老的孙媳妇,这就是首辅家事,就和听事司扯得上边了。
再者,吴氏也是有备而来,她才被京兆府衙门赶出来,身上就摸出一张状告京兆府衙门讨好当朝首辅、欺虐下民的状子——我告京兆府衙门,监察百官的听事司衙门总该管了吧?
听事司中女子当家,又多的是没有家累的女光棍,胆子飙起来什么都敢干。
何况,吴氏还带着黎簪云亲写的拜帖。
案子到了听事司手里,负责主审此案的,是龙幼株的心腹文双月。
这案子却不是那么好审的。
首先陈阁老家就不干了,你们听事司简直有病吧?这种疯婆娘写的混账状子也敢接?拿出去评评理,这世上岂有妇人跟丈夫抢儿子的道理?从来只有妇人被休出门,仁善些的夫家准她带走嫁妆就不错了,还想把人家的儿子带走?
陈家根本不肯应讯,听事司想要让陈瀚去过堂,陈家就一句话,咱们大少爷不在家。
文双月那也是个狠角色。陈琦是阁老,是首辅,听事司惹不起,莫非你陈家满门都是首辅?
她与裴家怀有旧怨,裴家又是陈家一党门生,连带着对陈家她也没什么敬服之心。换了个阁老门第,文双月说不得还要客气两分,陈家嘛……
陈瀚憋了两日又溜出门往酒楼寻欢作乐,被文双月带人埋伏个正着,直接拖去了听事司衙门。
当天就判了陈瀚与吴氏和离,其子陈琅随母大归,改名吴琅。
陈家当然不肯善罢甘休,官司打到御前,皇帝还没来得及看折子,太后就发了懿旨了。
听事司判陈瀚与吴氏和离,太后认为不妥当。
为父杀女是不慈,女丧不足三日就招妓上门简直令人发指,这样的男人不配和离。她老人家认为应该让吴氏休了陈瀚,不止陈琅随母居,陈瀚名下所有财产也都归吴氏所有——是为休夫。
整个京城都蒙圈了。
消息传出京城,整个天下都蒙圈了。
——太后这是要翻天啊。
※
谢茂简直哭笑不得。
吴氏背后是黎簪云,黎簪云指点吴氏去找的门路是龙幼株。
不管黎簪云还是龙幼株,都是太后走得比较亲近的女臣。
这事儿刚起风时,谢茂还以为是他近年任用女臣起了效果,后来陈家上折子要告御状,他这边才接了折子,长信宫那边太后的懿旨就送过来要求用印下发了——这要不是太后挖的坑,傻子都不信。
他立嗣女当然有全盘的打算,只是如今保保还小,他算着自己还有十多年,很多事情不必太着急。
哪晓得他不着急,太后却着急了。
这事儿闹的……谢茂看着底下送上来雪花似的弹劾折子,无奈地揉了揉肩膀。
这么多反对的声音。有言辞激烈指责太后后宫干政违反纲常的,也有退而求其次,弹劾龙幼株不司本职、伸手太长的,更有痛斥吴氏不守妇道要求将吴氏赐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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