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这个小插曲,二人关系拉近不少,连第五伦对景丹的称呼,也从有些生分的“文学掾”,变成了“孙卿兄”。
虽然这位大兄弟比他大了十几岁。
前往长平馆的路上,因景丹熟悉本郡掌故,第五伦正好问起了一事:“孙卿兄,我第一次前往邛成侯府,有一事冒昧相询。”
第五伦道出了疑惑,前汉外戚有很多,除了涅槃成新朝皇室的魏郡元城王氏,多已衰败。怎么这汉宣皇后家的邛成侯,却依然坚挺,莫非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联?
景丹说道:“确有缘由,孝宣王皇后无子,在宫中抚养汉元帝长大,被尊为皇太后、邛成太后。而元后则奉之为姑(婆婆)。邛成太后长寿,活到汉成帝时又成了太皇太后,直到永始元年(前16年)才去世,距今未远。”
也就是说,这位邛成太后,比短命的汉宣帝多活了三十多年啊。
景丹继续道:“到了平帝元始元年,邛成侯国因大宗祀绝而废。元后听闻后,十分感伤,念及与邛成太后的姑媳之恩,便下了诏书,封邛成侯旁支王坚固继嗣,一直传承至今。”
平帝朝距今不过十八年,邛成侯府算是老树发了新芽,不过王坚固这名听上去挺搞笑的,那会王莽改制还没全面铺开,有不少双字名。
这就捋顺了,元后王政君作为王莽的姑姑,是让王家权倾天下的大功臣。新朝建立后,她被奉为“新室文母皇太后”,王莽待之以母礼。
所以,汉朝的外戚之家如许、赵、傅、丁、卫相继衰败族灭。邛成侯王氏却因是王政君钦定,幸运地留存下来,继续享有富贵,成了长陵豪右之冠。
说话间,车子离开土道,驶上一条在门楣外,目光看着每一位登门的客人。
听说两百年前的汉初,经过秦末战乱,天下还很穷。汉高祖刘邦的马车,连四匹同花色的都凑不出来,丞相九卿上朝多乘牛车。
时过境迁,如今贵族聚会都骑乘健壮的牡(公)马,骑牝(母)马者甚至不得与会。拉车的马不凑个钧驷同花顺,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士大夫竟逐奢华,攀比成风,一马价高数万,饲养耗费的粮食相当于中家六口之用。车则贵十数万,相当于十多户人家的年收入。
但除了这些,如何显示他们的身份呢?
混迹在这样的圈子里,多年的待人履历让老家丞练就了一对好眼力,都不用问,光瞧车马服饰,便能判断客人身份地位。
看见那位身材矮胖,大腹便便,下个车都需要踩着奴仆脊背的家伙没?老家丞微笑着与他作揖。
那是前汉舞阳侯樊哙的后代,樊筑,此人虽然只是个县豪,却最好攀富显贵。今日便乘坚策肥而来,车上错镳涂采,珥靳飞軨,就是为车舆镶漆画彩,用丝绸装饰点缀。
再瞧刚到那位,更了不得,乃是萧乡侯嫡子萧言,家丞小跑着过去,直接给他下拜,语气恭敬,笑容洋溢在脸上。
作为郡中唯一能与邛成侯匹敌的豪大家,萧言的阵仗很大,连车列骑,马耳朵上悬挂着珠玉红缨。高车则是银黄华左搔,结绥韬杠——车盖顶上镶嵌黄金玉石,连车辕都用上好的熟皮包裹。
这萧何的后代,一下就将樊哙的后人比下去了。
老家丞就通过这些标志,对来客做个初步判断,脸熟的直接里面请,面生的瞧一眼拜帖,将他们分成上席、堂上、堂下三个等级,自有专人领进门,而仆从带着御者和车马去厩中停放。
萧言自持阀阅最高,也不跟旁人交谈,昂着头进了长平馆。樊筑则艳羡地看着萧言的背影,只在门外与熟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老家丞一边竖起耳朵听着那些八卦,一面继续凝视路面,又等来了两位客人,让他皱起了眉。
来的正景丹和第五伦,二人的车马在一众钧色马车中,显得十分碍眼。
尤其是第五伦的车,骊马与騧马混搭,不伦不类。车也过于简朴,木軨无衣,长毂数幅,蒲荐苙盖,盖上没有漆丝之饰。
他们甫一出现,顿时引起了门口宾客注意,身着罗纨文绣的众人都看了过来,脸上满是玩味之色。
刚被萧言压了风头的樊筑,此刻有了打压对象,更是笑着说道:“邛成侯家的重阳宴会,聚集的都是本郡著姓名士,怎会来如此寒酸的客人?“
景丹好歹是郡文学掾,家丞是认得他的,微微作揖,笑容和招待樊筑时差不多,请他待会去堂上就坐。
“本县临渠乡第五伦,久欲拜访邛成侯,但无人相通。今日幸受邛成侯之邀,前来拜见。”第五伦一板一眼说完赴宴的标准言辞,作为礼物奉上一只羽毛鲜艳的野雉。
这年头不同等级的人相见赴宴,准备的礼物也不同,士执雉,下大夫执雁,卿执羔,第五伦是白身,勉强算士。
家丞早就将这个年轻人从头到脚扫了一遍,目测全身衣裳加起来不超过一万钱,还不如家里地位高点的奴婢光鲜,果然来自小家小户,寒酸气直扑口鼻。
第五伦的名号,家丞是听说过的,但邛成侯只是顺手邀请,也没特地叮嘱家丞要如何安排。没错,第五伦是显明于郡中,可他依然是白身匹夫啊,岂能与上席的大豪京官、堂上的曹掾里附城们同列?还是跟郡吏、乡豪们安排在一起吧。
家丞遂将笑容微微收敛,代替主人对礼物再三推辞,向第五伦表示欢迎,然后礼貌地告诉他:“请君子稍后堂下就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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