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他依然没有忘记叶景川的打算。叶景川已成为他心里一根拔不出来的刺,与他的血肉黏连在一起,若要忘却,若要割舍,必将经历一番苦痛,并且在痛苦过后,兴许还不能真正将其忘记。
那浮现在水中的容颜,恰是叶鸯无法舍弃的实证。
他深吸口气,猛地一拍脸颊,把那古怪心思拍飞出去。覆水难收,既已决心将其倾入江河,那就应当任其随大江滚滚东流。叶景川教过他,男子汉大丈夫,要拿得起放得下,他叶鸯堂堂正正顶天立地一个好男儿,怎就婆婆妈妈,割舍不下?
将水盆往桌上重重一砸,盆底与桌面相撞,竟有金铁交击之声。看来连木桌都有铮然傲骨,要同这莫名撞到自己身上的家伙较个赢输。
风过窗棂,撩起叶鸯鬓发,柔柔地抚弄。叶鸯放弃了欺负水盆与木桌,转而回到床边,蹬掉鞋子,和衣而卧。方璋拿走了沾染脏污的棉被,没来得及给他换一床新的,但他横竖也不睡回笼觉,将就着躺一会儿未尝不可。
门板倏地发出“吱呀”一声响,它拖长了声调,生怕屋里的人听不见有人推门。叶鸯动动耳朵,不转头也不翻身,只待那人走上前来,该说便说,该问便问。
进来的不是方璋。这厮抱走叶鸯的棉被,此刻兴许还在水潭旁边刷洗,一时半刻找不了叶鸯的麻烦,更遑论摸进他屋内给他生事。
“这就醒了?”叶鸯仿佛自语,那话却明明白白是对着身后友人所讲。
江礼尴尬地抓抓头发,道:“才醒没多久,记挂着你,就进屋看看。”
叶鸯翻过来面对他,又支起半身,目光玩味地将人从头到脚打量一个来回,方才说道:“你娘亲真奇怪。”
江夫人乃名门之后,又嫁入南国大家,世人对她的评价,多为褒扬之词,鲜少有人拿“奇”或“怪”这一类字眼说事。叶鸯此番言论,若是被江夫人娘家听去,多半要把他拽出来打,若是被江州听到,少不得也要同他唇枪舌剑战上几轮。然而,江夫人的娘家远在天边,江州业已魂归地府,谁也没听见叶鸯这一句话。
自己的亲娘被别人说奇怪,江礼竟不生气,反倒说:“你且讲讲,我娘怪在哪儿?”
“她一面认为我要害你,一面又笃定我不会害你,这还不叫奇怪?”叶鸯挤眉弄眼,貌似在打哑谜。
江礼思索他这句话,总觉得好像只是字面意思,往里深挖,也挖不出什么东西。娘亲认为叶鸯要害人,故而广发通缉,悬赏他的项上人头,但与此同时,她在无意中相信了叶鸯不会害人,至少不会将她的宝贝儿子当作人质。
“好罢,仔细一想,是有些怪,兴许她自己都没察觉。”江礼耸肩,“我又向着你说话,她要知道,得恨死我了。”
“此话怎讲?”叶鸯挑眉,难道江夫人是传说中那种河东狮,吼一吼大地都要抖三抖,从不允许夫君和儿女违抗她的命令?
又或者江夫人家大业大,江州名为迎娶,实则入赘,南江的势力,实际上全掌握在夫人手中?
嚯——如此推测,好像有几分道理。
江礼羞愧地低下头,全然注意不到叶鸯变幻多端的神色,自顾自向下说着:“我先是离家出走,去寻小妹,后是与你相识相交,再加上清双……”
听他的意思,原是自己想得太多。
江夫人强势不假,可她的眼界,比起江州而言还是窄了点儿。江州对这些家长里短漠不关心,而夫人关心得很,上到儿女终身大事,下到侍妾所出幼子,她都要管上一管。假如她不管这么些事情,一心做江州最忠实的助力,当日攻上无名山的人,兴许又要多出一群。
叶鸯忽地想起江梨郁被生母丢弃的缘由,不禁心生忌惮:她管这么宽,管这么严,女人长到她那个年纪,莫不是都要变得可怕非常?师妹可千万不要学她们,真变成那副模样,可就讨厌了。
心口不一是叶鸯的特色,他心里想的和嘴上说的往往不是同一件事,这会儿他又故技重施,借助插科打诨,掩盖惊恐慌忙。
“哦?你娘为你的终身大事东奔西走,你就念着清双?”叶鸯揶揄道,“你娘若知道佳期如梦是个怎样地方,少不了要大发雷霆;到那时,你待如何?”
这问题问得好哇!
佳期如梦此地,明面上是青楼。假如江夫人不知内情,只见皮毛,定会斥责江礼不知廉耻,从烟花之地带姑娘回家。反过来想,倘若她知晓佳期如梦的真相,恐怕又要念叨门户有别,逼着江礼跟这成天打打杀杀的女子断绝往来,回到南国继承家业,娶一个安分守己的大家闺秀,再不济,小家碧玉也比杀手出身要强。
叶鸯想得很长远,而他想得到的,江礼自然也能想到。此刻江礼万分后悔方才那一时嘴快,明明才把这茬糟心事忘掉不久,经叶鸯一提醒,它们居然又冒了上来。他连连哀叹,整张脸皱巴巴好似苦瓜,叫叶鸯看了直发笑。
发问的人向来只管抛出问题,不管解答,那被当头一棒敲晕的可怜人却是困惑。江礼站在原处,呐呐半晌,手指绞紧衣摆,眼神飘忽。突然瞥见桌上茶壶,登时仿若见到大救星,忙不迭说道:“你渴不渴?我倒杯水拿给你?”
甚么倒水,完全是他给自己找的台阶!
叶鸯暗暗发笑,明面上却不拆穿,抬了抬下巴,矜持高贵地回话:“确是口干。倒水去罢。”
江礼如释重负,重又现出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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