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鸯说一不二,不顾倪裳的反对,态度强硬地将师妹拖上街,要带她去买几身新衣裳。江梨郁双眼滴溜溜地转,忽地觉出倪裳并非不同意他们外出,而是不大信任叶鸯的眼光。
果不其然,没了他人从旁制约,叶鸯挑衣裳挑得便豪放,不管色彩有多鲜艳刺目,全都喜气洋洋地往师妹身上套。亏得江梨郁眉清目秀,纵然套只面口袋也难掩天生丽质,否则叶鸯包装出来的,实打实是名小村姑。
江梨郁不很喜欢这颜色的衣裳。汪姨生前偏爱素净淡雅,她女儿自然同她一样,然而师兄为她选得高兴,这令她的嘴角不自觉上扬。师兄已经有很久很久没这样笑过了,她跟着他一起笑,突然又感到悲怆。
是从何时开始,看到他放心地笑,竟成为一种奢望?
——由于对师兄过分关爱,江梨郁放任他铺张浪费,花不少价钱买来一堆往后兴许不会穿的衣物与布料。扛着它们归来之时,门口等候的倪裳被叶鸯气得面色铁青,几欲当街出手杀人。金风玉露最美的娘子,此刻面目狰狞,双手如铁钩,挂住叶鸯的衣领,将他死命往楼内拖。若非他们二人的身份摆在那里,旁人兴许要误会这是母亲教训不成器的儿子,倪裳气得昏了头,撸起袖管便打,叶鸯哎哟哎哟叫着,眼底漾开笑影,中和了皮肉的苦痛。
“记吃不记打的小东西!”倪裳打累了,坐在一旁抱怨,“老娘辛辛苦苦省下许多银两,供你吃喝供你穿,你就上外头糟蹋钱去!”
“给师妹买衣裳,怎能叫糟蹋钱?”叶鸯玩弄话术,偷梁换柱,偏要曲解倪裳的意思,登时换来对方怒叱,险些又挨一顿打。
“你长得好看,打扮也不差,一双眼却是瞎!”倪裳又骂,“你看看,你买的这都是什么?你给老母猪做被子,它都不要,你还想给小姑娘穿?!”
“师妹喜欢。”叶鸯回答。
江梨郁:“……”
那一瞬间,她深切怀疑自己对师兄的关心和可怜是否全送到了狗肚子里,看来师兄真的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与其关爱他,放纵他,不如给他吃结结实实的一顿打。
在说实话和不说实话中间,江梨郁摇摆不定。倪裳从她的沉默中看出了她的纠结,长叹一声,按住绞痛的心口,转身上了二楼。木门关闭的声响传来,江梨郁扁扁嘴,下意识地望向师兄,叶鸯瞅她一眼,耸耸肩,随手抓来件外袍,自言自语道:“买这些又怎的了?多好看!”
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江梨郁见到满眼的红。那是怎样的一种颜色呀?它是斜阳余晖染透的半边天,是鲜血,亦是朱丹;它是满园繁花当中艳压群芳那一枝,是天火,亦是灯盏。这种色泽,江梨郁在出嫁的新娘身上见过,在年夜高挂的红灯笼周遭见过,却独独没有在她师兄手中见过。她怔怔地瞧那件衣裳,触摸到慑人的美,但这颜色,她无论如何也不敢穿。
“师兄。”江梨郁叫他,“相似的衣裳,你怎买了两件?”
另外一件,明显不适合他的身量,想必是拿去给别人穿。
“哈——”叶鸯只笑,“小孩子家家的,问那么多做什么?回屋去罢。过两日就启程,一路向北走,到那里时,恰好夏天。”
那里。那里是哪里?江梨郁心中已有了答案。
因此不再多言,抱了几身看上去稍微顺眼点的衣裙,跑回自己的房间。
是夜,烛影跳动,火光摇摇,叶鸯紧闭房门,坐在桌边,饮一杯酒。在他身前不远处,他为另外一人留了杯盏,空了座位,可那人注定失约。巫山的云轻轻敲他的窗,巫山的风轻轻拍他的门,但它们都不是他的客,故而门窗未曾开启,将其无情地拦在屋外,不得入内。
叶鸯起身,指尖摩挲着身上衣料,水一样的红在烛光下漾开了,影子落在酒杯里,映得那满满一杯陈年佳酿如血般引人注目。他买来的这身衣装恰巧合身,仿佛是他天造地设的情人。——这个假想令他心情极好地弯起嘴角,一仰头,面前的酒杯便空了。
另外一只杯子,仍旧满满当当,叶鸯想了想,替失约之人将酒喝干,借助三分醉意,隔窗跪拜天与地。他未曾见过大婚的情形,仅有个模糊概念,知道成亲是要拜天地、拜高堂的,他与师父对拜过,房也圆了,只差天地高堂来作见证。
首次满怀虔诚地去拜天地,心间滋味有些微妙。叶鸯摇摇头,忽然觉得高堂还是不拜较好。已故的爹娘若是见到师父,说不定会大打出手,如此看来,还是私奔稳妥。
当一个大活人突然开始担心死鬼的事情,那他离做鬼也不远了。
叶鸯搓搓发凉的手,褪下那一层红。它被放进箱底,而大衣箱上落了把锁,或许今后不会再开启。
作者有话要说:四月底下雨真的很冷。
☆、第77章
风悠悠地吹,水柔柔地晃,波心驻留一艘小船,船舱内静悄悄的,空无一人,惟有酒气弥漫。
忽听得一阵响动,矮几旁抬起只手,在桌上乱摸一气,摸到佩剑,便半睁着眼爬起身。原来非是船中无人,而是光线太暗,那人又一身玄衣,因此看不分明。
船边游来一个纤长的黑影,依稀是个人形,叶鸯按压额角,心烦意乱,佩剑铮然出鞘,凌厉寒芒霎时间向下一刺,直逼水中那不速之客。水流温和地裹住躯体,减缓了叶鸯的攻势,对方翩然旋身,游龙般躲过这一击。叶鸯眯起眼,见那人避开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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