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该出现在少年人脸上的愁苦,此刻如一层淡淡的雾气般,笼罩在江礼脸上,那双眼里仿佛蕴藏了莫大的悲恸,只是不甚明显,乍一看不过点点水光。叶鸯注视着他,没有笑,他反倒冲着叶鸯笑了,笑过之后,眼底的水光愈发明显,犹似揉碎了天上星河,叶鸯心尖一疼,刚要说两句安慰的话,他却先哭起来。
这一下子,安慰的话也说不出口了,叶鸯无奈,放下怀中酒坛坐到他身侧,轻轻拍着他的背脊。少年人本就清瘦,接连愁了这数日,愈发清减,浑身上下没几两肉,形销骨立,触手可及之处尽是坚硬骨骼,硬邦邦的,硌手。
可叶鸯全然不嫌江小公子身上没肉,拍起来不舒服,他恍若无知觉的木人一般,只晓得在江礼背上拍拍打打,试图哄得人不再哭泣。兴许是他的轻拍起了效用,兴许是江礼意识到放声大哭过于丢人,两刻钟后,一切汹涌悲情都收回了心海,海面上风平浪静,潮水不再翻动。
“既然伤心,怎的这么快便回来?”叶鸯看看他,又看看桌上那酒坛,觉得把他一人抛在此处不很好,于是说,“你且等我片刻,我托人将这两坛酒送去山上,再陪你出去转两圈。”
“你不是偷溜出来喝酒的吗?”江礼便笑,“把酒送到山上,你师父知晓实情,该骂你了。”
叶鸯一拍脑门,这才想起自己下山跑来小酒馆的初衷。可不是吗,把酒送到无名山上,正等于自投罗网,他只顾着江礼,竟然把自己下山之目的忘得一干二净了。当即一拍大腿,改口道:“那算了!还好仅有两坛酒,你我各自拎一坛,放到你的小院子里头。你今儿若是想喝,我便请你喝,你若是不想喝,刚好替我藏着,省得我那狗鼻子师父又从房里翻到酒,跑来骂我。”
从他房间里搜出酒坛,叶景川当然要骂他,瞒着师父偷偷喝酒,难道不该挨骂?江礼不置可否,存心与他胡乱掰扯,又问:“你要喝酒,在此处稍作停留亦无妨,为何非要到我那院子里去?现下天已冷了,并且今日降雪,在院中对酌,终不比在屋内安适。”
的确,今日空中飘着零碎雪花,是平素难见景色,可叶鸯曾在北地居住,这点雪对他而言近似于粉末,压根不值一提,若非江礼忽然谈及,他都忘了今日在飘雪!干笑两声,强行解释道:“适才不是对你说了么?我师父长了狗鼻子,我身上沾一丁点酒味儿,他都能闻得见。此地酒香弥漫,停留的时间一长,衣上便要带走酒气,待我回了山上,他凑过来这么一闻——哎呀,那可真是完了蛋。”
江礼只道他说得夸张,殊不知夸张中亦带有几分真实,叶景川的鼻子当真灵敏,说不准还能从徒弟身上闻出他今天与谁有过接触。拿狗鼻子来形容叶景川,竟也嫌埋汰,狗鼻子都没他的鼻子灵。
叶鸯打个哈哈,继续往下说:“所以你看,到你那小院子里饮酒,不单单安静,还能救我的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乐而不为?”
“说得好听!救你一命,于我而言并无好处,除非你先交付我银两,我才肯作出决定。”江礼嘴上如此,右手当真探到叶鸯腰际,去摸他的钱袋。摸了两下,兴致缺缺地松开手,张口吐出一句嘲讽:“你着实穷!”
“是很穷没错。我这样一个穷鬼,省吃俭用请你喝酒,你就没点表示?”叶鸯摇身一变,变作泼皮无赖,说什么也要随江礼一道走。江礼拗不过他,摆了摆手,率先抱起一只酒坛,走在他身前出了小酒馆的门。
方一出门,一阵夹杂着雪沫的寒风扑面而来,久居温室的江礼不禁一个哆嗦,霎时间清醒。叶鸯哪里是缠着他要到他的小院里玩儿,分明是怕他酒后无状,待到醒了酒感到丢脸。
无名山上这对师徒,俱是口是心非的典型。江礼摇头,心间冒出暖意,就连怀中那坛酒,也轻成了鹅毛。他抱着酒坛健步如飞,在薄薄的积雪上烙下两行脚印,叶鸯跟在他身后,许是觉得有趣,每走一步,都要与他留下的印记相贴合。走出三十余步,江礼察觉有异,回眸一望,见叶鸯这般幼稚,不禁失笑。
“你自称兄长,却跟在弟弟后头,踩他留下的脚印,这像什么话?”江礼道,“我不给你带路了,横竖你也认得路。你过来,走在我前面,我也要踩你的脚印。”
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叶鸯挖空心思想逗他笑,可他总不笑,这会儿随便做一件事,居然博得了他的笑意。叶鸯站在原处,看着他脸上那抹笑影,突然忆起师父讲过甚么烽火戏诸侯的故事。江礼这小子,就跟那褒姒一般,非要看别人犯傻,他才开心。
唔,这般说来,自己便是城下诸侯?叶鸯被这联想惊到,继而觉出好笑。踩着细雪啪嗒啪嗒跑到江礼身旁,两人交换了位置,换成叶鸯走在前头,江礼紧跟其后。偶然几次回头,叶鸯都见到江小公子认认真真地踩着前方足迹,真好像一个纯真无邪的小孩。
那双眼中的悲恸,这时被白雪洗刷得干净。江家二小姐若能望穿幽冥,直望进江礼双眸,必定会为他的平静而欣喜。亲人故去,悲伤可有,但切忌悲伤一世;人来到阳间走一遭,归去之日迟早到来,生者不必过分执着,执念太重,易生心魔。
二人入了江礼那小院子,没能即刻开怀畅饮,原因无他:江小公子久久未归,院内石桌石凳早就积了层灰,又同细雪微雨那么一混合,登时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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