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有许久没有这样看过我了,在我上辈子将他娶入陆府之后。
上辈子我在这双眼眸里看到过掩饰得很好的冷漠和不耐,也在浑浑噩噩间瞥见过其中浓稠得仿佛能淌出来一样的悲恸和哀伤,但确实已经很久不曾得见如此纯粹明净的和悦了。
这次,我总不该再毁了他这份快活。
若按照上一世的来,意闲去年就已入陆府。不过现在看来无论如何是不一样的了,别说去年,便是今年已经过到了头,再几天就要过年了。
我得娶意闲,其实除了景游凶险的命格有化解之象外,还多少因为当初的柳家已然衰败。
璧合十五年,意闲十六岁的时候,柳老爷生了一场病,起先只是低热,喝些药也能压住。但断断续续地折腾了近一个月后,这病猛然凶险起来。
城里的大夫束手无策。
等到行踪不定的医仙收到书信赶到央城时,柳老爷也只剩一口气了。
医仙诊出了柳老爷是中了洛南花的毒,那种只生长在南地的毒花。正巧柳老爷是在从南地归来后才生的病。
洛南花自身相生相克,花叶有毒,根茎为解。北地几乎没有见过这种花,更不会配置它的解药。饶是柳家再是派人快马加鞭,这一来一回也需得一个月。
所以即便有医仙吊命,柳老爷最后也没能等到解药。
他一死,柳家就失了顶天的,各系人马蠢蠢欲动。
柳老爷去得急,半点身后的安排没有。央城第二的柳家瞬间成为人人觊觎的肥肉。
柳家大少是个武痴,早几年就出门闯荡,再不见踪影。
柳家二小姐是个果敢明理的,可惜是个女儿身。柳老爷在的时候也有培养她接手柳家之意,但还没来得及扶女儿站起他便急急去了。柳老夫人循着旧训,很快将她嫁了。此后直到我也离开,再没见过她。
柳家三小姐不顶事,性子柔弱,和她二姐半点不似。这样的女子放在柳老爷在时的柳家,那便半点问题没有,柳家定能为她寻一个好归宿,总不至委屈了她。但她是万撑不起当时那个风雨飘摇的柳家的。
至于柳四,便是意闲,听说他回来的时候他那些叔伯已经将柳家瓜分的差不多了,留给他的不过是个空壳的柳家。
柳家出事的时候我不在央城,不知当时城主和夫人是如何处置的。但现在想想,柳家倾颓之势已成必然,但其速之迅仍令人心惊,其中未必没有陆家冷眼旁观、乐见其成之故。
陆家的少夫人、央城未来的另一半主人是个男人,这是无奈之举。但如果这个男人还是柳家的小少爷,是让人不敢随意拿捏的角色,那这该又让多少什么人如鲠在喉,我不得而知。
意闲也许上辈子就看明白了……无怪他入陆府后与我不亲,乃至有怨。
他可能怨陆府冷眼旁观,但可能更怨我拆散他和景游,怨我横刀夺爱,怨我断他后路。
他当时若能嫁与景游,作这陆家真真正正的少夫人,以他的手段,也许柳家又是别的光景了。
但因了我插手,他连这条路也被断了。顶着大少夫人的名头,却只是个庶长子的夫人,空有闲名,半点用处没有。生生蹉跎了他三年,还将他和景游桎梏在伦常的牢笼里,让这对有情人相望却不可相及。
难怪等景游真正接手陆家、城主和夫人云游之后,我才见他又快活了些。
是呀,他们终于不需再顾忌什么。
“长余?”
“哥哥?”
我猛然被惊回神,看到杵在我面前的两个人,“嗯?”
我这才惊觉这两人不相上下,居然都比我要高上一些。
“怎么还发起呆来了?”意闲微笑着,抬手把我落在面颊边的发往后拨了拨。
这还是我第一次清醒时直面长成后的他们。
我以为自己已经准备好了,却不曾想还是被他们扰了心绪。
早些年的自欺欺人不过是因为人不在眼前,近些时候的记忆中他们又还是糯软团子一样的孩子,全然没有威胁的、柔软的小孩。
但现在不是。
现在站在我面前的这两个人,已经极接近记忆中那两个让人极有压迫感的人了。不管是温雅的意闲,还是冷淡的景游,他们二人有一处是一样的,那便是属于上位者的威仪,对旁人的俯视感。
他们掩藏得很好。但是虎狼即使收起利爪,装成亲近的模样,也不敢叫兔和鹿忘记它们凶狠起来的样子。
我在心中劝告自己拿出些长辈的样子,好歹比他们多活了一世,两辈子的年纪加起来甚至比他们父亲现在还要再大一些。总不该害怕两个小辈的。
但我仍旧被这两人的视线灼得心底有些发虚。
他二人看得专注,像是长久的思念终于得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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