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那天向宇想把舒易带回家,舒易拒绝了。
他垂着脑袋盯着地面,说还是不能直接夜不归宿。向宇也不愿勉强他,约定好第二天见面。
第二天他没见到舒易,第三天也没有。
屋子后门紧闭着,他试着敲了敲门,无人应答。
他尝试绕到屋子的正门——另一条更宽一点的弄堂,正门家家户户都贴了封条,透过脏兮兮的窗户往里面望去,能看到屋子的全貌,大概十几平方的屋子,能搬的应该都已经搬走了,只剩下一张床,床的一角还垫了些废纸维持平衡,一些没人要的空箱子、破破烂烂的塑料水杯散落在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
向宇上网搜索、又打电话给市政专线询问,了解到他们这片老房子大概在两年前陆陆续续开始搬迁,舒易所在的屋子是最晚搬迁的那一批,动迁房处于这个城市的郊区
向宇马不停蹄地赶到那里,那是一个新式小区,环境显然比老弄堂好很多。他在街心花园里独自转了很多圈,保安见状问他是不是小区住户,找哪户人家,他一个都答不上来。他看到保安警戒举起对讲机瞥望他压低声音说些什么,只能离去。
晚上,他又进入小巷,小巷头尾依旧有禁止通行的标志,那片居民本来就动迁得没有多少人,来来往往几乎没有路人,如同往常一样没有人发现他钻进小巷。
小巷的灯光昏暗,曾经上下班路上他也只是匆匆赶路未曾注意附近,和舒易在一起之后更是不舍得把目光分到别的事物上。现在看来,墙边上贴的标语写着七不规范,计划生育,庆祝澳门回归祖国,祝贺建国50周年……过于过时的装饰和煤气炉时时刻刻提醒着向宇他穿越回了二十年前。
在舒易家门口等了一会,屋子里隐隐传来舒易养父的咳嗽声,向宇按下焦躁不安的心回家,做了一个决定。
第二天一早,向宇果然等到了舒易,舒易见到他很高兴,轻声说道前两天养父母带他去了乡下亲戚那里,他还去看了父母的墓。亲戚那里也穷,他在那里做了三天壮丁帮忙做农活,喂猪和赶鸭子,晚上躺在硬板床上想向宇,担心向宇着急。
向宇静静听舒易急着说了这么一堆,他笑着拍拍舒易的头顶,手指拂过发丝,舒易的发丝又细又软,应当是很柔顺有光泽的,但是长期的营养不良以及保养不当让他的头发凌乱发黄且打结。
“易易,今天跟我走好吗?”
舒易怔了怔,向宇笔直望向他的瞳孔深处,不给他一点逃避或者反悔的机会。
他看到舒易漂亮的眼睛里慢慢蓄满了泪,随后眨了眨眼,长又浓密的睫毛上沾了晶莹的湿意,眼泪滑过脸颊滴落到校服外套上。
向宇轻轻地拂去舒易的泪,郑重其事地吻向他的眼,他尝到了眼泪的味道,有一点咸也有一点苦涩。
向宇匆匆到公司请假,主管讶异于突如其来的休假申请,并委婉表示他刚刚来没几个月,还没过试用期,是没有年假的。
“那我可以辞职。”
主管梗住,恼羞成怒说那你去办离职手续吧,道虽然是试用期,春节的年终奖应该还是有的,你要是坚持走现在就走吧。
一个小时后向宇把工牌和电脑归还到行政和it部门,只身离开公司。边上工位的同事连奶茶都顾不得吃,睁大眼睛观察他的雷厉风行。
回到小巷,舒易已经等在那里。他背着一个破烂的双肩包,提着一款印有广告的无纺布购物袋,里面装了一些衣服和书。舒易的校服很皱,原本便皱巴巴的,现在看来仿佛更是被蹂躏一通,肩部的线头甚至有些脱落;他的脸上一边有点红肿,眼睛红红的,似乎是狠狠哭过了。
“她打你了?!”向宇瞧见他这个样子,赶紧跑过去把舒易搂在怀里,轻抚后背。
舒易的声音有点哑,“我想,我想至少和他们说一下……”
向宇在舒易的头顶落下一个吻,从上往下看,舒易的眼睛湿漉漉地,乖巧可爱又惹人怜爱。舒易的眼睛很亮,他仰着头,眼神里装满了信任和期盼。
向宇取过舒易的手提袋,与他十指相扣,“走吧。”
第7章
向宇尝试了第十一次,还是不行。
他无法带舒易离开小巷。
无论是牵着、还是搂着、亦或者是背着舒易,一脚踏出小巷的交界线,就好像有一张无形的隔离网,他带得走舒易的手提袋,也带得走舒易破破旧旧的,却无法让舒易出现在他的世界。
巷头、巷尾、甚至于尝试着掀开玫红色的门帘进入屋子,向宇到达的永远是二十年后的现在。
他独自站在拆迁屋里,地上还是他上次透过玻璃看到的那些破烂床垫、水盆,阳光从脏兮兮的玻璃窗中照射进来成为一道光线,灰尘在光线里上上下下无序舞动,屋子里弥漫着霉味和骚臭味,时时刻刻刺激向宇的鼻腔,提醒他如今孤身一人站在二十年后。
他带不走舒易。
他向舒易许诺了美好的生活,给了他一颗糖,让他尝到甜味,却只能止步于此。
给了希望却收回,残忍过一开始不曾拥有。
他在原地蹲下,失语地看了一会阳光下的灰尘。
二十年后的这一天,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小巷里的这一天,是个阴天,云层很厚,天色灰蒙蒙的,充满绝望。
随后他站起来,腿有些麻,他等了一分钟,跨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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