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经见过那位身份不明的红心女王,一次。
那时的他刚刚继承了黑鸦的锁链,不祥的灵体在他身上留下的巨大伤口依然让他行动不便,前一段时间莫名其妙的中毒事件又几乎要了他的命。这冷淡的贵族家庭里大部分的人都拥有令人羡慕的把人当空气看穿过去的能力,而唯一一个可以友好畅谈的幼子也不知所踪。
猎头的红心女王在这宽广到阴沉的宅子里制造一起又一起的死亡,公爵嫡生的子女们一个接着一个地惨死。因为黑鸦,甚至牵连到他这个无足轻重的义子。
痛失继承人的贵族世家顿时大乱,其混乱程度不下当年失去继承人的贝萨流斯。平日都躺在自己的封地里不动的大大小小的贵族风闻此事都不远万里来到奈特雷伊的大宅里慰问。不管是幸灾乐祸,是趁火打劫,是作壁上观,是斜肩谄媚,这都是需要奈特雷伊家的人出面展示勇气的时刻。然而长辈们再也不愿拿嫡子女的性命出来冒险,所有左右逢源的工作都落到了尚能走动又值得牺牲的文森特肩上。那个总是和善微笑的金发青年并未拒绝。只是偶尔,可以从美丽的异色瞳孔中看到一闪而过的鄙夷和嘲讽。
谁叫你们声名显赫,这座巨大的宅邸又是如此招摇。
他发出一声冷哼,却因为胸腔中隐隐的阵痛而咳嗽起来——他虚弱得连在花园里散步都会疲累不已,高傲的贵族子弟们也乐得将沙龙和宴会的大门对他关闭起来。
在这黑暗的半夜,透过花园的后窗他可以看到金碧辉煌的大厅里水晶吊灯反射出的光。他明知道这种时候一个人出来乱晃是多么危险,却还是忍不住想从封闭的小卧室浑浊的空气里解脱片刻。
花园的草坪被修剪得非常整齐。无论本家是多么混乱,那位年岁不轻的老园丁都会雷打不动地把自己的本职工作做得漂漂亮亮。跟他相比,那些徒有其表的贵族是多么软弱啊。
他正准备离开,却突然被一束不搭调的颜色攫取了注意力。
那是一束娇小,鲜活的嫩黄色雏菊。不知道怎么着躲过了园丁的铡刀,顽强地在花园里突兀地活下来。它看起来是那样地纯洁,顿时让他焦躁的心安静下来——黑暗之中那样美丽而柔和的光,一如数年挣扎于黑暗的时光之中,年少的主人在他心中点亮的星火。
他单膝跪下,轻轻捧起脆弱的小小花瓣——紧接着,震耳欲聋的尖叫声便打断了所有的谈笑风生。
出了什么事?他茫然地想。方才还在大厅里侃侃而谈的贵族们顿时陷入了混乱,他从玻璃窗的缝隙中逮到一点只言片语——是红心女王。是猎头的红心女王。
又有一个人死了。身首异处,鲜血四溅。而他并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我该回去了。他想。假如卫兵发现我不在房间里,恐慌的规模会愈演愈烈的。他想要起身,却被身后的一个声音冷冷地制止。
再动一下,就把你大卸八块。
他顿时僵硬在那里。他分辨不出那个声音,却惊讶于他/她竟然可以毫无气息、毫无动静地站到他的身后。轻柔的丝线掠过他的额头,软软地搭在他的颈前,细微的血腥气息没有逃过他灵敏的嗅觉。
只要这根丝线收紧分毫,他就是下一个身首异处的死者。
我还不能死。他握紧了黑鸦封印的左手,封血镜贴在他胸前的伤口上,隐隐地发烫。得到黑鸦只是第一步,在达到我真正的目的之前,我绝不能为无聊的正义浪费了自己的性命。
哦?这不是奈特雷伊家引以为傲的义子吗?身后的声音调笑着,颈前的丝线微微贴上了他的喉结。冷汗从他的额角流下来,他极力克制着自己解除封印的冲动。
怎么?不反抗吗?这和你们高贵的贵族精神……不是不相符吗?来者在黑发青年的耳边低声耳语,杀戮的戾气在金色的眼中蒙上一层意味不明的光芒。
那种无聊的东西跟我无关。他低声回应,青年沙哑的声线满含隐忍,以及不择手段也要达成目标的决绝。我只是还不能死。
身后突然没了动静,丝线的力度也有所放松。
你怎么就知道,我不会在这里干掉你呢?
我不知道。我只是选择让自己最有可能活下来的方法。但是如果你动手。——金色的眼睛里,薄薄的杀意开始聚集——我绝对比你更快。
阻挡我救回他的一切东西,我都会毫不犹豫地铲除。假如死亡是我在这条路上渐行的最大障碍,那么缔造这个绊脚石的始作俑者,便是不容宽恕的罪人。
背后的杀手惊讶了几秒,然后,杀手的声音带上了笑意。
有趣。这种扭曲的执着。
那么就让我看看吧。在我干掉你之前,你究竟能做到什么样的地步呢?
——为了奥兹?贝萨流斯。
丝线脱离他的身体的一瞬间,他迅速地抽出了腰间的手枪转身,右手握枪左手托枪,食指搭在扳机上一触即发。然而对方脱身的速度更快,他的背后只有虚空。
他缓缓地放下手枪。因为方才过度的紧张,放松下来的肌体都有了轻微的疼痛。
不是什么执着。他喃喃自语。
是爱。
这件事他从未向旁人提起。几日之后,他不告而别离开了奈特雷伊家。听说埃利奥特因此大发雷霆,而文森特则自有他的解释。
他离开的确部分因为不想身边的人受到牵连,然而真正的原因他自己也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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