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说话,但更深的黑暗袭上他的神智,耳边好似弥漫着低不可闻的诵经声,细听又一片寂然,这人安静得如同忽然失去唿吸。
鹤白丁一大早醒来,先往矮榻瞧了眼,透窗而入的天光映在棋盘上。
慢吞吞坐起身,又想起昨夜那人带着探究意味的目光。
他像是鸠占鹊巢,把这好心的主人逼得只能去榻上将就一晚。
鹤白丁先是不痛快,他可是正经付过钱的,不请自来的怎么看都是这陌生人,转而又有些怀疑。
他脑海里现出掌柜小二躲闪的眼神,心道可能遇上了黑心店,将这原本有主,只不过主人并不常在的房间又租给了他。
室内还有些暗,他起身打开窗,嗅到泥土被雨水浸湿的气味,醒了醒神便走到书桌前,桌上一事一物都与昨日无异,书卷整齐,砚臺干涸。他拿起那叠抄着佛经的纸,上面字迹陈旧,有的还褪了颜色。
他目光一凝,又看向那截蜡烛,也保留着他昨夜吹熄前的样子。
昨晚似乎并没有人来过。
他原地站了会儿,心想那也许只是个怪梦,若有所思地抬起眉。
今天外面仍在下雨,但比起前两天总算小点,不少人已启程赶路,店内便空了一些。
鹤白丁在堂里坐下,随便叫了点吃食,目送住隔壁的老头儿拄杖出门。掌柜已远远瞧了他半天,他也不说破,心不在焉地抿口酒。
“客官,”掌柜先沉不住气,走近桌旁,脸上赔笑,“您看……店里空出不少房间,您要是想换个房……”
“我为什么非得换?”
掌柜噎了一下:“这……咳,这房里闹耗子,怕客官晚上睡不安生……”
鹤白丁上下打量他,忽然一笑:“不必了,这间好得很,我乐意。”
说着将碟子里最后一颗花生米抛进嘴里,起身上楼。
走廊里有几扇门开着,里面的客人正收拾行囊准备上路,他慢腾腾一个个看过去,发现房里佈置都规规矩矩大同小异。
他回到自己门前,推门进入这个未免太过细緻宽敞的房间,环视一周,忽然跃上房梁,看着梁上也没什么痕迹,便又落回地面,走到窗边看向外面。楼下正是这客栈的后院,雨中一口水井,坑坑洼洼的地面上积着水。
他合上窗,踱到角落,将置物柜打开,里面只摆着几叠佛经,一个木鱼,一个香炉,别无他物。拿起木鱼敲了敲,嗒嗒几声,又闷又沉,好像有些耳熟,又似乎全然陌生,便又原封不动放了回去。
门闩和窗户也平整光滑,没有被撬开的迹象。
他站在床前沉吟一会儿,往包袱里翻出一面八卦镜,拿袖子擦了擦,叹口气:“靠你了。”
夜晚很快来临,他将八卦镜藏入衣襟,脱外衣时,腰间的葫芦被甩到地下,咕嘟嘟冒出酒来。
他刚要捡起,又停住动作,想了想便翻身上床,任那酒液淌在洁净的地板上。
鼻尖闻着酒香,他闭上眼,心脏很快跳动起来。他知道这很可能是在冒险,但不可抑制地感到兴奋,世上能引起他好奇心的东西实在不多了。
夜渐深,他觉得神智异常清醒,为了防范某种能致幻的迷烟,还屏息盯着那排窗纸,但在那两声熟悉的嗒嗒声凭空自窗那边响起后,怪异的疲惫感倏然缠住他的意识,眼皮直往下跌。
他眼睛一眯,努力睁开一条缝,只这瞬间功夫,眼前已换了模样,一条人影站在桌前点灯。
随着那烛火亮起,人影越发清晰,他却更觉困顿无力,心里恨不得勐敲毫无动静的八卦镜,直到他终于捱不住闭上眼,就要昏睡过去,胸口忽然一热,只见漆黑的视线中一团经文亮起,卷住他的意识,腾腾升起,浮在他的皮囊外。
这块被他当护心镜使了多年的法器,居然是能用的。
视觉已恢復,但室内仍像弥漫着雾气。
他看见此人身披袈裟坐在桌前,拿出本佛经翻开,读了几页忽然放下,往这边望来。鹤白丁知道自己还是闭着眼的沉睡样子,但仍是心底一跳。
这人已背光走过来,只扫了他一眼,低头看向地板。
地上淌了一片酒水。
鹤白丁注意的却是对方手上缠着的一串念珠,在烛光下泛起点点暖色的光。
这人又慢慢转回身,听得吱呀一声,竟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出了门,脚步声更轻得听不到,鹤白丁趁这时间试图动作,却仍旧被倦意压得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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