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一直在盯着伍长寿的吧!
自己或许算不上寻常人口中的“人精”,但林巧因从前的经历,于人情世故方面该绝不逊于那匪首,兼又略有些修为、那长刀也算得上宝物,才能一击毙命!
原本还担心她未必见得了死人,如今看,她比自己想象得要坚强得多。
李伯辰心中大定,便立即向远处那叶仲山看去——他原本就抽身欲走,又见伍长寿被击杀,立时低呼一声跃到未建好的房舍中去了。
前方那六七个匪首见势不妙,也立即闪身便逃。李伯辰本想将这些人也都留下,但晓得眼下当务之急是那位名叫朱毅的大公子——叶仲山跃了回去,十有八九是要带那人走的。
他便只挡在林巧身前,沉声喝道:“今日暂放你们一条生路——往后再被我撞见,你们的死期也就到了!”
那群人听他如此说,更不敢再回头纠缠,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院墙外,不见了踪影。
李伯辰这才大步走到伍长寿的尸身旁,一把将长刀抽出甩净了血,重递给林巧,道:“多谢相助。”
他这句话本是想开个玩笑,好缓和一下气氛,岂料林巧接过刀,咬了咬嘴唇:“李大哥……我是不是坏了事?”
李伯辰一愣,道:“坏事?”
“是不是不该杀那人?把他们都惊走了。要是没有我,你也许还能把他们都留下来……可是为了我……”
李伯辰只得笑了一下,道:“林姑娘,不是这么回事——”
可其实就是这么回事——正是忌惮林巧会受伤,才没有出手将他们全部留下。不过此时李伯辰实在对她生不出什么怨言,因为她的胆子比自己想象得大太多了。漫说是她,哪怕是数月之前的自己,对上这院中的十几个人,心里也得有些发毛的。
便又道:“——也是点子扎手。谁能料到散关附近的这些匪首都跑到这儿了呢?也算是这一带的高手齐聚了吧。你刚才一刀夺了敌胆……只怕日后要在江湖上扬名立万了。”
见他说得郑重其事,林巧也愣了愣。隔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或许又是玩笑话,到底噗嗤一下笑出声,便挽了个刀花,道:“好吧李大哥,我就当你说的是真的——这些人怎么办?”
见她脸色已缓和许多,不像刚才那样煞白,李伯辰才看躺在地上的人。
这些人正面受了他刚才那一记由天诛之术变化而来的术法,如今有三四个已晕了,余下的还清醒着。但该是因为经脉中气血逆行,一时间不得调息,俱是手脚瘫软的模样。
听了林巧的问话,几个清醒的立时道:“饶命……李将军饶命,咱们也是苦命人,只是为了讨口饭吃——”
李伯辰想了一想,低声道:“小蛮,你觉得我该把他们怎么办?”
林巧微微一怔,道:“李大哥……什么意思?”
又想了想:“你真的信他们的话吗?”
看来她也不是能了解自己所有的心意的,李伯辰暗道。他问的“怎么办”,并没有什么深意,而就是真的有些拿不准,该“怎么办”。
要是还在争斗中,这些匪徒冲过来,他一刀就杀了,绝不犹豫手软。可眼下偏偏都被打垮在地,做了自己的俘虏。从前也有过俘虏。应慨那一回,见他似乎并非十恶不赦,又为情势所迫,便放了他走了。隋子昂那一回,虽然卸了他一只手,但也是为了救人,亦是出于无奈。
两次,都没将毫无反抗能力的人杀掉。
可眼下这些,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林巧问自己“什么意思”,大概是觉得这些人既然作恶多端,一刀斩了便是,无谓什么“怎么办”。但李伯辰想,要是换她来做自己,大概也会这样略犹豫一下子——六七个人这么躺在地上哀哀作声,要自己走过去,杀鸡一样一个个地都砍了……这事,他从未做过。
但这些人,难道不该死么?自然该死的。李伯辰想到此处时,其实也只过了一刹那的功夫罢了,林巧疑惑的神情还停在脸上。可他自己也不知怎么的,觉得思维像飞上高天的风筝一般,难收回来了。便又想,可取他们的性命,该谁说得算?
在无量城时抓逃军,依律,倘有手持兵刃抵抗的、喝令之后仍不止步的,都该杀。虽说从前同袍一场,不到万不得已,也没几个人真下杀手,可真要到了行刑的时候,他心里也没什么波动,最终只暗叹一声“可惜”罢了。
因为军法如山,既然从军,自然依军法行事。
之后在车上,李定问他如何处置应慨的时候,他说“交由督院”——那也不是玩笑话,而是一时真心。李定当时哑然失笑,车前的李丘狐一定也是在那时候觉得自己“妇人之仁”,李伯辰能理解他们那样的反应,因为他清楚,自己与这世上的人,终究还是不同的。
这种不同,是因为他的来处。
数年前他来到这世上,最初心里的确有些豪气。但渐渐发现,自己相比别人,似乎实在没有什么长处。要论天文地理,他比不过当世的博学者,论诗词歌赋,比不过当世的大文豪,论修为境界,更是说笑。哪怕自以为懂得些这世上的人该不晓得的“小知识”,也发现原来此间人也不是傻子,许多他以为旁人不知道的,人家早就清楚了。
但唯有一样,他觉得是这世上的人绝对比不上的——那便是他思考问题的方式,也就是他的不同之处。
这种思维模式,乃是在来处耳濡目染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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