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嗣业离开高陵县的那一日,李氏族中的老少们端着浊酒送行,整整送出五里多地,还真是临别时送他上路,几多叮咛,几多期待,几多情深,连他自己差点都被感动了,误以为这就是人世间的本来面目。
他拽着黑胖的缰绳在驿路口拨马回首,还有黑压压的几个小点在招手,他骑着马挥了挥手,沿着驿道上了大路。
道柔骑着马紧紧跟在他身后,这女子的骑术了得,显然是有相当长时间的骑乘经验。他回头突然对她问道:“道柔,你阿爷姓李,也是我高陵县李氏旁支散户。这两日我特地派人到县廨查了一下,你猜怎么着?”
道柔的脸庞突然泛白,低头咬着嘴唇用蚊蚋似的声音说:“怎么了?”
“还真有一个叫李召的人在县城赌档与人起了争端,失手将那人杀死了,被判了流放柳州的刑罚。”
她的气息缓缓吐了出来,泛白的脸庞逐渐恢复血色,低声说道:“过去的事情对奴婢来说,都是惨痛的经历,奴婢也不想再言。”
“哦,”李嗣业恍然地点了点头,突然开口道:“可据高陵县的差役说,李召家中并无女儿,只有一个像你这么大的儿子。”
道柔抿住了嘴唇,低着头僵硬在马上,就当李嗣业以为她就此俯首认栽,要承认自己的户籍是伪造的时候,她却抬起了圆润的下巴,神情僵硬地说道:“因为从小到大我一直是被当做男子来养的,连邻居都没有发现,所以直到他去世,我们身边所有的人都以为我是男子。”
“呵,”李嗣业点了点头,这个回答很完美,几乎没什么逻辑上的漏洞。关中似乎就有这样的风俗,家中无子时把其中一个女儿打扮成男子。
令李嗣业所赞许的是她过硬的心理素质,在面对被揭穿的危险时,她没有慌乱无措,也没有直接放弃,而是进行低头思考,然后编造出另外一套有说服力的谎话,这样的女婢确实有用。
李道柔低着头默默沉思,李嗣业的马匹已经甩出了很远,抬头发觉后,才连忙抖擞马缰追了上去。
……
他们赶回到龟兹的时候,正赶上啜律可汗的大婚,这个他一度目睹了其心路历程的少年,终于要开始组成他自己的家庭了。不过这场婚姻完全是政治的产物,是啜律在突骑施生存的根本,当然缺憾也定然是有的。
阿史那早已根基断绝,现在所做的一切是在强行续命。任何事物逃不脱时间的洗礼,突厥十姓衰亡已经过去了近五十载,连继承它土地的突骑施也开始衰败,甚至西边的大草原上辉煌半个世纪的后突厥已经在回纥的进攻下即将走入灭亡,人生无常,世事无常,历史变幻莫测。
啜律被强行背负了古老家族的使命,而这使命已经逐渐变得毫无价值,夫蒙灵察为他联姻,也不过是将他当做了一块平衡黑黄双方势力的跷板而已。
他自己对这桩婚姻也相当抵触,同时娶两个不认识的女人,在别人看来这也许是一种幸福,但啜律却甘苦自知。
李嗣业一行人牵着马站在街道旁观看,啜律身穿红袍,头上却仍然挽着突厥的辫子,显得不伦不类。他骑着挽着红花的马儿沿着街道行进,马后面跟着一群讨要钱财的孩童,婢女们簇拥着两名可敦的出嫁马车跟在后面。
新郎官面无表情,任由前方牵马的卫士拉着马缰行进,看到这一幕的李嗣业咂了咂嘴唇,却不知该说什么。婢女道柔在身后突然说话:“新郎官好像不高兴,他不喜欢这桩婚事。”
她又看到马车内带着突骑施头饰的可敦,摇摇头说道:“新娘子好像也不喜欢。”
李嗣业扭头责怪似的看了她一眼,道柔感觉自己好像说错了话,连忙低下头,将目光转移到别处。
他本来还想去讨几杯喜酒,却突然没了兴致,只是跟随着迎亲队伍进了临时的十姓可汗府邸,站在院门外人群中看了看。
夫蒙灵察端坐在堂前,他不仅担当了媒人,还以啜律的长辈自居,端坐在高堂之位等着三位新人上前来敬酒。
这场婚礼是严格按照中原的风俗来举行,中间还掺杂着些许的突骑施风俗,如果严格按照突骑施风俗,婚事将以走婚的形式来进行。两位新娘的头上也盖着披头巾,不过她们对于汉人的盖头并无多少礼敬,时不时将红盖头掀起来,冷眼旁观周围的人。
啜律垂拜了长辈之后,转过身来面朝众多宾客拜谢。他刚刚低头弯腰下去,抬头突然看见了站在远处大门口的李嗣业,行拜礼的动作变得停滞迟缓,眼睛望着李嗣业似乎在寻求一个答案,至于到底是什么答案,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李嗣业只是抬起手打招呼似的朝他笑了笑,然后又轻轻地点了点头,随后他招呼着身边的随从转身离去。等到啜律再次抬头遥望时,十姓可汗府邸门口已经变成了几个陌生的人影。
即将被送入洞房成婚的啜律这样想象,也许李嗣业对自己的婚事抱着不敢苟同的想法,他也许能够理解他的心思,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他或许也认为自己和他的妹妹枚儿才是真正的一对。他也许就是这么想的,只是他无法替自己做主。
臆想中的啜律进入洞房中,他失落地站在的地上,看着两个手持团扇的女子。她们似乎显得比他还局促。负责洞房中仪式的两个婆子,正儿八经地叉着腰,要求新郎做两首却扇诗出来。
啜律发现一些诡异的反常,他冷声对这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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