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夜寒风,雪峰葱茏,宗吕牵着马车行进在干冷寂寥的高原上,他每走几步远,就会停下来,捅起袖子搓搓双手。
这葱岭的气候太恶劣了,昼夜温差太大,白天温暖如春,夜里却寒如隆冬。
他时不时回头看看车上的东西,心脏也不由得为之一颤,想不到李嗣业竟然肯下这么大的价钱,车上有火麻布三十匹,上好锦缎四十匹,通宝两百贯,还有一些金器玉器以及瓷器。
财货让他心动,对于相对贫穷的吐蕃人来说,这些钱足以让他安稳富足地度过这辈子,前提是避过东岱贵族们的盘剥。
一想到这些钱都要献给肥般贪婪的东本,他的心底就一阵抽搐,就好像心爱的女人被人抢走一般。而李嗣业肯付出这么多的钱财,也让他为之恐惧。汉人都是无利不起早的,他现在投入的手笔越大,将来讨要回报的手段就越凶狠,这对于他来说,无疑是政治的高利贷。
他回头看到身后荒原上星星点点的火把,就像没头的苍蝇,又像散乱的萤火虫。
他心慌却又难以置信地等待着,如无意外,这就是李嗣业的第二个承诺了。
宗吕停下马匹,转身来到马车的后方,翻身踏上栈车顶端,手中握着刀鞘抽出阔刃刀。万一这是些葱岭荒原上的盗匪,他就是豁出性命,也要保全这笔保命财。
萤火虫们似乎找到了方向,举着火把汇聚成了一股,朝着徙多河边蜂拥而来。他们越过了远处的篝火,然后看到了车辙,便追着车辙的痕迹追到了马车跟前。
众人手持火把将栈车围在中央,熊熊的火光照耀在宗吕的脸上,使他露出了警惕却又怅然的神情。
“五百总?”
宗吕此刻虽然狼狈,但比他们想象中强了不少,一身锁环甲依然缠绕披挂在身上,左手持鞘,右手持剑,端的是不威风只有凛凛。
“五百总是在这里等我们么?”
“没错,”宗吕慨然说道:“我在等你们,我们一起回坦驹岭,一起回家!”
“可是,五百总。”为首的两个庸护持老兵抹着眼泪鼻涕说:“我们吃了这么大的败仗,东本喀葛鲁岂能饶恕我们,我们就算回去,也是被发配到冰川雪山中牧羊。”
“你们不用担心,现在踩在我脚下的,是本千总缴获识匿部的财物,满满的一大车都是!只要把这些缴获上缴给东岱东本,本人也会在东本面前为大家求情,我们所有人都会免除处罚。吸溜!”
宗吕抬起袖子擦了擦鼻涕,对脸上还带着犹疑之色的众人问:“你们有没有人捡到一把宝刀?”
众人面面相觑,宗吕心中有些凉,看来李嗣业的承诺食言了。
“我捡到了!”一人高高举起手中的横刀,推挤着人群来到宗吕的前面,托起双手献了上去:“这是我在葱岭守捉的羊圈外面捡到的,别的人只顾着逃跑,只有我看见了这无主的刀。”
宗吕接过横刀,握在手中抽出,顿时银光泄出在夜色中,随即他双手合上,感觉这刀平平无奇,不像是大将军经常用的佩刀。
不过他解释权在他这里,只要他认定这刀是谁的,那这刀就是谁的。
“不对,这刀的主人是识匿部的国主,伽延从大将军,不过现在被我们所缴获!”
献刀者愣怔地张大了嘴巴,这明明是捡来的刀,怎么就变成缴获的了?
其他人早把他推挤在一旁,心领神会高声喊道:“没错,这是五百总缴获识匿国主的刀,也是大功一件,我们回去不必担心责罚,更不必担心流放了!”
宗吕满意地点点头,把刀挂在右腰中,亲自踏到车辕上执鞭,振臂一呼:“大家跟着我走,我们回到坦驹岭!”
喀喇昆仑山麓的夜色中,有这样一群衣衫褴褛的人,踏上了归途。宗吕坐在车辕上回头遥望,庸护持们排成了长列,无有一人掉队。他们根本想不到,自己已经变成了吐蕃的叛徒,连他们自己,都是这叛变的条件。
……
两天之后,葱岭守捉迎来了从未涉足过的上级,疏勒镇镇使夫蒙灵察,此人是羌族将领,身上自带羊膻味,下巴颏略圆,面如重枣,绯红色缺胯袍穿到他身上,也能让人想到牧马贺兰山下的情形。
这一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远处雪山皑皑,能见度也极好,正好适合欢迎领导视察。
李嗣业纠集了葱岭守捉一百多兵卒,两队分列在城门两侧,翘首以盼马灵察的到来。
他自来到安西葱岭上任以来,还未见到过这位直属上司,不过根据他已知的历史知识看,如果不算那位统领安西、北庭两地的碛西大节度使盖嘉运的话,这位夫蒙灵察将是日后的四镇节度使,安西都护。这样的大腿虽不是太粗,但也必须抱上去当做暂时的台阶。
李嗣业仰头眺望,只见远方的两山之间,出现了一面数十面绛色号旗,旗帜在西风烈烈中招展。一支百余人的马队踏起飞扬的尘土,缓缓朝守捉城这边而来。
“来了,”李嗣业庄重地重新整理了一下兜鍪,看起来让自己显得精神一些,可惜没有一个小镜子,只能自己脑补相貌。
第一印象在上官的眼里是很重要的,相貌堂堂的人总是很容易获得高位,尖嘴猴腮之人就算是才高八斗中了进士,这辈子也怕只能做九品小吏。
夫蒙灵察率领着马队来到了守捉城前,李嗣业连忙与众人下马,半跪在地叉手于胸前:“卑职率葱岭守捉一百八十三骑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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