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贤想想也是。
虽说不知兵事,但他自我感觉,比张鹤鸣那个傻缺应该还是强上不少,稍加分析,便就知道了个大概。
就眼下时局而看,朝鲜之危尚未消弭,辽沈再有大战,一时就成了东西交讧的局面。
熊廷弼和洪承畴,不是不知道袁崇焕这人的底细,提出让宁远兵策应东江,应该也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他还在细细思量,朱由校记起方才袁崇焕文书的话,手指不断敲打在桌上,眼眸微动。
没了各部大臣,也就不再假装,朱由校露出在崔呈秀等人外廷文臣面前从未有过的表情,沉声道:
“后金使李永芳来议和,朝中人人皆知此人狡诈,是十足的奸人,不足可信。”
“独他袁崇焕,被李永芳玩弄于股掌之间,竟信了此话,要与之议和。还说什么以此来争取时间,修筑大小凌河城…”
“眼下大战在即,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的情况,就算真的议和,那等女真蛮夷,会守这个规矩?”
“袁崇焕将朝鲜、东江弃置不顾,着意筑城,力主退守宁、锦,总说什么宁锦防线、宁锦防线!”
“熊廷弼还在,辽、沈未失,此时退守宁锦,他当朕是三岁孩童吗?”
“若给他六百万粮饷,大、小凌河筑成,招募关宁兵为守,则全辽可复?”
“这般信口开河之言,也亏得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说出口!”
朱由校冷言冷语到这里,沉默半晌,却又嘿嘿笑了几声,直令魏忠贤毛骨悚然,道:
“魏忠贤,朕这回又被你‘蒙蔽’了。”
“朕听你的劝,发谕催促袁崇焕策应东江,是骡子是马,让他出来溜溜!”
“真有能耐,朕留他也不是不行!”
魏忠贤并没有劝过这话,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话还没说完,他一下子也就明白了。
当即恭顺地谄媚笑道:
“皇爷说的是,这袁崇焕信口开河,到底有没有真本事,还得拉他出来溜溜。”
话音方落,却见朱由校伸手从宫人摆的茶杯里蘸了两滴茶水,点在那方象牙小印的雕花上。
随着拇指渐渐涂抹,稀世罕见的玫瑰色象牙质地显露出来,愈发莹然,如透亮水晶一般。
美玉似少年,少年更胜美玉。
朱由校将这方小印抬起,冲阳光下照着,道:
“拟旨,辽东巡抚洪承畴,移驻宁远,节制宁、锦四路及燕、建四镇,赐尚方宝剑,以重事权。”
说着,朱由校眯起眼睛,似乎全神贯注都在这方小印上。
“节制宁锦四——”魏忠贤下意识要问,却猝然而止,没有将揣测圣意的话继续说完。
朱由校手中一顿,却没什么恼怒,淡淡道:
“这回、袁崇焕要用,但朕绝不会再出现昔日王化贞之祸,不能让这个兵备佥事,在宁远肆意妄为。”
魏忠贤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赞了句陛下圣明。
朱由校心道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放下手中小印,递向魏忠贤,道:
“这个装好,赐给洪承畴。”
魏忠贤先是疑惑地望去,接来手上,见那方小印此时质地已变得血红。
小印上还刻有小字,竟是天启皇帝名号、御笔、广运等,最下还有三字名讳:
朱由校。
如此贵重之物,为何要赠予辽东巡抚洪承畴?
魏忠贤细思极恐,吓得咋舌,却也不敢多问。
这时,许是皇帝见了自己有疑惑身色,和颜悦色地开口解释:
“在西南的时候,从奢崇明那搜来的好物件,当时朕刻上名号什么的,本打算留着自个儿做个纪念。”
“今儿想想,觉得还是赏出去,不然朝臣们又该往你身上加一条,行贿于朕了。”
当皇帝的居然要收受一名太监的贿赂,这话听起来很假、不像真的,但却饱含无奈、愠怒之意。
魏忠贤应上两句,退了出去。
待他远走,朱由校注意到桌上的审讯结果,躺在靠椅上,开始静静翻看。
审讯结果里只有一个意思,行刺皇后的刺客让东厂抓到,现在人已经死了,但死前招供了。
很简单,死无对证,没有翻供的可能。
这事儿的关键,就在这些已经无声无息死了的刺客,死之前到底招供了什么。
案子是东厂审的,招了什么自然也是老魏说了算。
朱由校缓缓放下手中审讯结果,冷笑几声,自今日起,朝中怕又要掀起一阵血雨腥风了。
魏忠贤手段的确够毒辣。
东厂的这篇审讯结果里,直指汪文言为此案主谋,据两名刺客招供,汪文言是想刺杀皇后,嫁祸给魏忠贤谋反的罪名。
但刺客被当日巡逻的厂卫见到,抓了个现行。
这事儿里头,有很多一看就是漏洞的说辞,比如深宫大院,厂卫防备严密,刺客是怎么混进去的。
摸到坤宁宫附近,竟未能引起察觉?
再比如,这两个刺客被抓了怎么会不自尽,而且审讯之后就死了,难保不是被杀人灭口。
魏忠贤这边已经动手了,干的起劲,余下魏党们自不会干瞪眼看着,很快就忙活开来。
雪片一般的奏疏,飞往乾清宫。
有人重提梃击案,当时是王之采主审,前一阵子魏忠贤已将王之采迫死。
人虽然死了,事情仍可继续利用。
魏党官员将汪文言之事,划入王之采案,那么这两件看起来毫不相干的事儿,是怎么被联系到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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