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州,州治山阳城城头上。
身为楚州兵马使而人称“高豁牙”“高九指”的高越;也胡子拉杂形容憔悴仿若隔世一般的看着,围城草贼如潮水退去之后所留下来的满地狼藉。就差那么一点点了,他几乎要以为自己会与城同殉在这里了。
城外无穷无尽的草贼,在惨烈异常而死伤累累的攻战之中,似乎一点儿都不见减少几分;但是能够走上城头据守下去的官兵和民壮却是愈来愈少。
乃至到了后来,哪怕城中的大户官绅不遗余力的拿出钱粮来,也征募不到多少新的丁壮了。仅仅因为是害怕这次草贼在城破后的酷烈清算和追责。
而他身边能够追随从战的士卒也只剩下数百人,就连铺上墙头都是稀稀拉拉的存在;他也只能靠着各种家人和丁壮来虚张声势,因此之前那一次的乘势烧营,算是最后的回光返还而有争取了些许苟延残喘之机。
因此面对再次从城外侦查回来的信使报告,他犹自有些难以置信的错位感,自己居然得以坚守了下来。而仓促一起下来的营盘和带不走的物件,也证实着这也并不是那些草贼欲擒故纵地把戏。
按照朝廷的体制,在原本的楚州刺史吴工府畏敌潜逃之后,他就是这山阳城乃至楚州地界上说一不二,独揽军政权柄的守臣了。因此,去年在那位位高权重叔祖面前痛哭陈情,最终得以外放为镇扼使领兵一地的策划,总算是得到了相应的回报。
但他还是第一时间,沿着淮水向着北面的泗州、南面的扬州方面,各自派出了俾将毕再遇,张克秋,作为打探和联络的信使。
至少就算楚州之围暂解但草贼肆虐淮南之势犹在,相应的危机并没有因此解除。他迫切需要来自扬州方面的支援和认可,来尝试光复楚州全境。
另一方面则是联系淮水对岸泗州境内,如今正当屯兵布阵的泰宁军节度使齐克让;通报贼情兼以唇亡齿寒之故而试图引为外援和助力。这样双管齐下之后,他主持山阳局面的楚州兵马使位置,才能够做得在河口特赦的寨楼上观望着对岸的贼情。
不过半里宽的淮水并不算喘急,而且水质清冽得很。哪怕官军毁去了所有可能通行的桥索,有抢先一步搜尽、罗括了沿岸所有能够用来航渡的“舟楫片板”;但是还是禁不住有零星的贼军,仗着水性好而泅渡过来探查。
而在天色晴好的日子里,完全可以相互看到对岸彼此活动的情形;因此,连日下来南岸那些如蝼蚁般往来的贼军,在附近砍伐树木营造周桥的动静,完全是毫无掩饰的看得一清二楚。
但是今天却是一片突然沉寂下来情景,那些奔忙碌碌往来的贼众仿若是一夜之间都消失不见了一般。这种骤然空荡荡的失落感,反倒是让人有些不安起来。
而在齐克让视野中,一条来自泗水上游的大型河船,正在缓缓的靠向了对岸,而相继落下一些各色打扮的人等来。
“节帅,难不成就真这般放他们过去了么。。这些河朔之辈可不是好相与的啊。。若是任由其再入贼众只怕是。。”
一名长相粗豪的部将还是忍不住打破沉默,再次苦苦劝声道。
“我怎会不晓得其中的厉害呢。。阿瑾,你又可知此地当做何名,”
乌发美髯而精神硕毅的齐克让,却是背着手远望对岸眼神飘远道。
“这儿就是风灵口,亦是十多年前庞勋之乱中最后一股贼党,服法覆灭的所在。。”
“那节帅布阵于此,岂不是取意此番天大的彩头和胜兆了。。”
名为阿瑾的部将连声道。
“那你可知朝廷当年,又是如何对待平难定乱的忠义之辈和有功之臣的?”
齐克让却是不以为意的微微摇头道。
“当年庞贼起于桂林而乱在徐泗,肆虐两淮、河南数十州县;漕输拥塞而天下半壁震动。朝廷以右武卫大将军康承训受命都招讨使,总八道兵马往讨之,并约沙陀朱邪氏为先锋;先后往战数十场,破贼百余阵,最终与宿州尽溺杀之。。”
“然康承训先以定难之功先授河东旌节、同平章事;兼任太原尹、北都留守,上柱国、会稽县开国伯、食邑二千户;功勋卓著而贵不可言。”
“然旋即就以宰相路岩、韦保衡弹劾,出身军中下鄙而讨贼逗挠,贪虏获,不时上功为由,一贬在贬流徙恩州,最后郁郁而终。。至今时人犹以为憾。。前事之师后事之鉴,距今才不过多少载啊。。”
“如今朝廷又有意招抚群贼与淮上,暗中遣使授予王爵颁给数镇旌节;自此令鄙陋之贼乃与我辈比肩齐身、尊崇更上。却叫这天下一心报国矢志讨贼的忠良之士,又当何以自处呢。。相较之下,我等又有什么情由去阻挡那些河朔之辈的行事呢。。”
说到这里,齐克让不由想起来自朝廷中枢的密信;想必现在早已经流传于河朔方镇之间了吧。
“竟有此事,朝堂诸公真是太过晦昧不明了,怎能如此亲疏不分。。。却是我误解了节帅的一番苦心了。”
名为阿瑾的部将不由闻声大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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