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挂心儿子,蒋丰虽然心有疑窦,犹豫了片刻,还是应了下来,只这回交接时却不似方才那般详细备至,而是把不少地方都粗略而过,有那等不太着急的,便嘱咐沈念禾“等我回来再说”,一副自己用不得多久就要往回赶的样子。
他一旦起了心思,再说话就谨慎起来,因怕裴继安以为自己一心回郭保吉那一处,在边上等了一会,却是听得木料、砖瓦堆积的角落里,竟是有些意料悉索的声响,另又有呼吸声。
沈念禾拿不准什么情况,忙往后头退了几步,退到门口,又随手抽了根竹竿,扬声问道:“里头有人吗?谢二哥?”
她不过瞎叫唤,叫完之后,便噤了声,屏住呼吸等着里头回应。
过了好几息功夫,沈念禾几乎都要以为自己是耳朵出了毛病,里头才断断续续,传出有人的声响来,隐约叫道:“我在此处……”
声音虚弱。
她听得声音甚是熟悉,虽然离得不近,却能辨出是谢处耘的,一时吓了一跳,连忙提着棍子上前,循那声响到的角落,辨出那声音来源——果然是在那乱糟糟的木料、砖瓦后头。
沈念禾左右一扫,见得边上有不少砖块,便移了几块下来,踩着砖小心爬上那几有丈高的物料上,等到把手扶着边上木料,往山一般的物料后头引颈一看,却见着“山”背后的空隙处半卧着一人,衣衫破烂,腿脚上一大滩红红的血正往地上淌,一张脸煞白煞白的——正是谢处耘。
她愣了一下,问道:“谢二哥,你伤了腿吗?还伤了哪一处?”
谢处耘疼得满头是汗,整个人的头都是发懵的,勉强抬头看了一眼沈念禾,听得她的声音远远近近,仿佛从空中飘得过来,又仿佛从他心里冒出来的,一时之间,当真听不出来说了什么,也猜不到她问了什么,只晓得慢慢点了点头。
沈念禾见他这样子,一下子就想到自己曾经被马车压在下边的时候,心中一凛,手脚都有些发抖,好容易把边上的木料抓稳了,也不敢耽搁,慢慢自旁边一点一点滑挪了下去。
谢处耘虽未说话,可她看着面前景象,猜想他多半是在整理物料时不小心掉了下去,偏偏伤到的是腿脚,想要动也动不得,正巧今日库房里头只有两个管库的,并无人进进出出,居然叫他一个人在里头耽搁了这样久。
如果不是自己过来,说不得要到天黑了才有人察觉出不对,四处来找寻。
沈念禾小心踩在略平整的地方,蹲得下去,她见谢处耘连话都难说出来,上嘴唇白得可怕,下嘴唇咬得全是血,便知状况不好,又见他按着腿脚,指缝间还不断往外冒着血,也不敢耽搁,先把手在谢处耘面前晃了一下,轻声问道:“谢二哥,除却腿,你还有哪一处伤得厉害,腰、背有无摔到?”
她问完之后,见对方并不回答,也不知道是痛得说不出话了,还是什么其他原因,便又问道:“谢二哥听得见我说话吗?若是听得到,便眨眨眼。”
谢处耘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动了动眼睛。
沈念禾索性不管他,先抽了随身的帕子出来,将其从中撕开,半蹲在地上去看谢处耘退脚上的伤口。
他裤子上全是血,贴在腿脚处,糊成一团,血块、血水同碎布混杂在一处,早看不出来哪里是伤处。
沈念禾不敢乱动,却在自己背后,两人相距不过两步。
他手上还拿了银针,不知扎在了那谢处耘身上哪一处,叫他一下子就张开了嘴,只是手抓着沈念禾的手,用的劲着一个裴继安,见她摇摇晃晃的,便急急上前两步,半虚扶着她的肩背,将人扶去了边上坐着。
她坐了片刻,等到重新喘过气来,睁眼一看,对面谢处耘膝盖处的伤口已经全数处理好了,自己方才绑上的手帕也已经拆开,他整个人平躺着,显然已经睡着。
裴继安料理妥当,转头见沈念禾睁着眼睛,便轻声问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头疼不疼?”
沈念禾下意识地摇了摇头,问道:“谢二哥伤了哪一处?要不要紧的?”
裴继安道:“折了骨头,不过他年纪轻,底子好,不会留有什么不妥当,将养一阵子就好了。”
他口中说着,却是朝着沈念禾走了过来,轻轻拉过她的手。
沈念禾此时尚未反应过来,过了好一会儿,才觉得不太对劲,见得裴继安低下头,又取了药膏出来,一副要往自己手上涂的样子,一时有些茫然,问道:“我又没受伤,三哥给我擦药作甚?”
然而等到低头一看,却见自己手指、手腕处居然又青又紫,尽是被方才谢处耘抓出来的伤痕。
裴继安面色沉沉,并不说话,过了好半晌才道:“伤成这样,也不晓得痛的?”
语毕,转向床上躺着的谢处耘,又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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