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太监如渔网一般撒了出去,不到半个时辰网收回来,十几个涉及吴民大不敬案子的案卷摆在皇帝面前。
陈丹朱还跪在地上,皇帝也不跟她说话,其间还去吃了点心,此时案卷都送来了,皇帝一本一本的仔细看,直到都看完,再哗啦扔到陈丹朱面前。
他问:“有诗词歌赋有书信往来,有人证物证,这些人家的确是对朕大不敬,判决有什么问题?你要知道,依律是要满门入罪全家抄斩!”
陈丹朱看着散落在身边的案卷:“人证物证都是可以伪造——”
“陈丹朱!”皇帝怒喝打断她,“你还质疑廷尉?难道朕的官员们都是瞎子吗?全京城只有你一个清楚明白的人?”
太监进忠在一旁摇摇头,看着这女孩子,神情非常不满,这句话可说的太蠢了,无疑是指责整个朝堂官场都是腐朽不堪——这比骂皇帝不仁不义起身,俯瞰跪在面前的陈丹朱。
“陈丹朱,这样人家,朕不该驱逐吗?朕难道要留着他们乱京城让人人过不好,才是仁慈吗?”
陈丹朱摇摇头,又点点头,她想了想,说:“陛下是天子,是万民的父母,陛下的仁慈是父母一般的仁慈。”
所以呢?皇帝皱眉。
“臣女知道,是他们对陛下不敬,甚至可以说不爱。”陈丹朱跪在地上,当她不装哭不娇弱的时候,声音清清如泉水,“因为做了太久了诸侯国民众,诸侯王势大,民众仰仗其谋生,时间久了视诸侯王为君父,反而不知陛下。”
她说到这里还一笑。
“陛下,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更能说明这一点,毕竟我的父亲是陈猎虎啊,当年他可是为了吴王用刀威胁陛下呢。”
不哭不闹,开始装乖巧了吗?这种手段对他难道管用?皇帝面无表情。
“但是,陛下。”陈丹朱看他,“还是容他们——不,我们。”
皇帝呵的一声笑了,看着她不说话。
“陛下,这就跟养孩子一样。”陈丹朱继续轻声说,“父母有两个孩子,一个从小被抱走,在别人家里养大,长大了接回来,这个孩子跟父母不亲近,这是没办法的,但到底也是自己的孩子啊,做父母的还是要爱护一些,时间久了,总能把心养回来。”
皇帝皱眉,这什么狗屁道理?
“被别人养大的孩子,难免跟养父母亲近一些,分开了也会惦记怀念,这是人之常情,也是有情有义的表现。”陈丹朱低着头继续说自己的狗屁道理,“如果因为这个孩子怀念养父母,亲父母就怪罪他责罚他,那岂不是要子女做无情无义的人?”
皇帝忍不住呵斥:“你胡扯什么?”
“陛下是天子,是要天下臣服,要天下人敬畏爱戴,某一地的人不敬不爱不臣服,陛下不能简单的驱逐除掉他们就罢了。”陈丹朱继续自己的胡扯,“而且除掉他们并一定就能让京城安稳了,陛下的心意人人都看着,看到陛下您舍弃了吴地的民众,其他人就会肆无忌惮的欺辱他们,这就是我说的,案子是能造出来的,您看,自从第一件曹家的案子后,一下子就涌出来这么多,接下来还会造出来更多——这样下去原本那些对陛下臣服的民众也必然会惶惶不安。”
陈丹朱跪直了身子,看着高高在上负手而立的皇帝。
“臣女敢问陛下,能驱逐几家,但能驱逐整个吴都的吴民吗?”
“驱逐了吴都的所有吴民,那还有整个吴地呢。”
“难道陛下想看到整个吴地都变得动荡不安吗?”
“这样的话,章京又怎么会有好日子过?”
她说完这句话,殿内一片安静,皇帝只是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陈丹朱也不回避。
“陛下,就算有人不满怀念吴王曾经的时光,那又如何。”她说道,“这世上已经没有了吴王,周王已死,齐王认罪,陛下已经平复了三王之乱,朝廷收复了所有诸侯郡,这天下已经皆是陛下的子民。”
她说罢俯身施礼。
“家里的孩子多了,陛下就难免辛苦,受一些委屈了。”
皇帝看着陈丹朱,神情变幻一刻,一声叹气。
“陈丹朱啊。”他的声音垂怜,“你为吴民做这些多,他们可不会感激你,而这些新来的权贵,也会恨你,你这又是何苦呢?”
陈丹朱抬起头:“陛下,臣女可不是为了他们,臣女当然还是为了陛下啊。”
皇帝呵了一声:“又是为了朕啊。”
“对啊,臣女可不想让陛下被人吗不仁不义之君。”陈丹朱说道。
皇帝冷笑:“但每次朕听到骂朕不仁不义之君的都是你。”
“陛下,臣女的心意,天地可鉴——”陈丹朱伸手按住心口,朗声说道,“臣女的心意只要陛下明白,别人骂也好恨也好,又有什么好担心的,随便骂就是了,臣女一点都不怕。”
皇帝抬脚将空了的装案卷的箱子踢翻:“少跟朕花言巧语的胡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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