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多亏农村夫妇俩,他们把我妈送到医院,然后大夫说需要住院,男的听了立马楼上楼下地帮着办手续,医院的那些又乱又麻烦的程序谁都没有头绪,而且当时我蒙得找不到北,要不是有他们夫妇俩,估计光我一双脚来来去去的准不够用。
我妈做完检查的时候差五分钟一点,大夫说,谁是家属,进来一下。
我进去,办公室里迎着面有个石英钟,十二点五十五分,这个时间我一直没有忘。
大夫望望我,半天说,你们家有没有大人来?
我也定定地望着大夫,我说,没。
大夫是个男的,我看见他的喉结连续地滚动了两次,然后他说,那行,你坐,我跟你大概说一下。
大夫用圆珠笔指着荧光灯箱上的黑色照片,他说,你母亲昏迷是因为脑部有出血现象,主要由于高血压和高血脂引起,这是片子,发病位置利于手术,不会有生命危险,现在我们正在准备手术,马上就能进行。但是,还有一个结果,我需要你们家大人过来一趟,跟你讲,你也听不明白。
我把视线从灯箱移到大夫脸上,我说,我怎么听不明白,你讲我就能听明白。
大夫推了推眼镜,双手十指交叉地放在办公桌上,神情姿态显得比较郑重的样子。
我说,大夫,你讲吧,你不讲给我听,我们家再也没有其他人了。
大夫推推眼镜,再没兜圈,他说,你母亲需要换肾,越早越好,她肾衰竭严重,最近你没发现她排**困难,**少,甚至**血吗?必须手术,再拖下去要出人命的,按移植条件来看,现在就很危险了。
我听着蒙,我结结巴巴地问,换,换肾贵吗?要多少钱?
大夫用圆珠笔压着诊断书,他说,不一样的,肾脏移植手术必须得有肾源,肾脏器官很难遇上组织型配对与接收者完全相同的人,你如果看过相关报道就会知道,常常直接亲属都配不上,而且针对患者的情况手术成功的把握也不相同,你母亲目前的情况,手术费用大约需要二十万左右...
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到底是怎么走出来的都忘了,一直到叶雨赶到医院,那时候我妈正在手术室里接受脑出血的手术,农村夫妇正在哄着不知为何啼哭不止的婴儿。我坐在走廊的塑料交椅上,把整个儿过程还算平静地讲了一遍,叶雨一边听一边哭,从来没那么哭过。
我当时都麻木了,一个人在一个礼拜的时间里经历生死的考验、经历失去爱人、失去母亲的考验,就像《喜剧之王》里头那个导演考验跑龙套的,其实生活中根本用不着那么多回合,力道够了,一个回合就足够人死过去了。
我问叶雨说,姐,肾到底长在哪儿?
叶雨紧抹着眼泪,望望我,继续哭。
我说,姐,我是直接亲属,我的肾应该能符合条件吧?我们去问问大夫,把我的肾换给我妈得了。
叶雨边哭边摇头,连连说,不行不行,你才十七,你往后还得结婚,你这辈子往后再怎么活啊?姐有钱,姐花店的钱换肾足够了,谁有肾源,有愿意捐的,姐有钱,把钱都给他。实在不行,咱们把小区的房子卖了,就不管怎么样,也不能让你那么干啊,你让我再有没有脸当你姐啦,还不如一巴掌把我扇死,把我扇死得了!
我说,有钱也没用,没人捐肾光有钱有什么用!
叶雨说,那也不行,你妈就是死,她也不能让你把肾给她。
可能是提到“死”字,叶雨更哭得坚持不住了。
我抱着叶雨,手术灯熄灭之前,一直抱着她,反复想想,我妈这辈子人怎么就这么多灾多难多坎坷啊!
元旦那天凌晨,我妈醒了,像大夫说的那样,出血的位置不是致命的地方,只要瘀血清除就没大问题。我妈一向不是娇里娇气的人,醒过来之后连个疼字都没听见她说,虽然躺着不能动,但不像大多数病号那样看上去病病恹恹的。我和叶雨提前就商量好了,谁都知情不露,不过我妈也不问,什么也不问,只有眼泪从眼角一个劲儿地淌出来。
天亮了,我心想回家收拾拿些日常用品,顺便领农村夫妇去车站,昨天错过了车,叶雨掏钱送他们住在旅馆里,我今儿再买张票送他们回岫岩,就算为了我妈把好人做到底吧!
我刚准备穿棉袄,叶雨拿着**盆从水房里回来了,她把**盆放进床底下,劈头盖脸地问我妈说,多长时间了?你这到底瞒我们多长时间了?婶子,我把你当妈一样,你为什么不早点儿告诉我啊?叶雨边说边哭,我看见我妈也哭了,她闭着眼,一声不吭。
冬天的早晨特别冷,我把农村夫妇送到车站,我想买票,结果他们坚持不让,反而拿出一百钱给我,说要给我妈买点补品,那钱推来推去最后皱得不行,不过不管怎么难,我还是将其物归原主。一百块钱对于乡下靠土地生活的庄稼人来讲不容易挣,庄稼人的钱都是一把汗一把汗凝集出来的,这个小晏说过,我记得。
往家走的路上,突然很想小晏,估计她要知道我家现在的情况肯定从心眼儿里疼我,她的爱人,她的孩子,本来离开她视线的时候还抱她说要她的福久,再见面的时候却灾难临头。想到这儿,我就调头回小屋了,我准备先去给小晏送衣服,先去看看她,然后再回家收拾东西到医院照顾我妈去。
小屋被高业兄弟那架打得一团乱,我去的时候房东女人正在门口贴招租启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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