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这个地步,这桩婚事便是板上钉钉了,陶母也不好再说什么。苏老爷忽然站起来,朝她深鞠了一躬,苏母吓了一跳,忙站起来阻止,“兄长这是做什么?”
苏老爷眼里竟然泛起点点泪意,声音也开始哽咽,“弟妹,我就把女儿托付给你们母子了,若是她哪里做得不好,还望多担待。做父亲的不需要她大富大贵,只需要她过得平安幸福就好。”
陶母受了触动,情绪也变得感伤,话语中平添了几分豪气,听在旁人耳中却是重如泰山的承诺,“兄长放心,瑾瑾嫁给陶家,这一生都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苏老爷含着泪点点头,二人又说了会话,苏老爷便告辞离开了。陶母等了半晌,也没见儿子回来,她坐下来,开始酝酿怎样给儿子说这桩事。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陶硕终于进来了,脸色沉重,似乎在忍耐什么。
陶母冲他招手,“陶硕,你过来,母亲有话要同你说。”
陶硕第一次没有听母亲的话,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陶母待要再唤一次,他却开口了,“母亲,儿子不想娶苏家小姐。”
陶母愕然,想说的话又吞了回去,不确定地问,“方才我与你苏伯伯的谈话你都听到了。”
陶硕并没有注意到母亲对苏老爷称谓的转变,他的心思不在这上面,站在这里,也是强装镇定。他极力想要说服母亲收回这个决定,也想表明决心誓死不娶苏家小姐。可是他从来没有在言语上顶撞过母亲,对于不赞同的事情只保持沉默,死活不开口,不反驳,也绝不顺从。
儿子是她教出来的,他的倔脾气陶母心知肚明,然而此事并无退路,也没有转圜的余地。苏家于陶家那是天大的恩情,陶硕不知个中缘由,她也没有立场怪他。
陶母咬咬牙,心一横,道:“陶硕,我知你心气高,旧时的身份早已是过眼云烟,如今你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家仆而已,瑾瑾嫁给你,也不算辱没了你,这事母亲不是在同你商量,我既已答应了你苏伯伯,就断没有食言的道理。”
“母亲。”
陶硕瞪大眼睛,不敢置信。从小到大,母亲从来没有在大事上干涉过他,他记得十四岁的时候母亲给他说:你已经是个男子汉了,大事可以自己做决策,不许再来过问长辈。路是自己选择的,无论艰险还是平坦,只要无愧于心,结果是什么都不重要。
不能相信,方才母亲打破了言传身教的信仰,竟然如此强势地干预他的婚姻大事。
陶硕走上前两步,朝陶母跪了下去,重重叩了三个响头,顶着陶母凌厉的视线说完了接下来的话,“陶硕自知身份比不得从前,不求娶个名门闺秀,但是未来的妻子……至少不该是……不该是个飞扬跋扈不讲道理之人。”
看着倔强的儿子,陶母叹了口气,离开椅子上前扶起陶硕,“我知你还在想着那个人,只是如今你二人早已是云泥之别,别说她不知道你在哪儿?甚至连你还活着这件事她都不可能知道。陶硕,母亲教过你的东西母亲从来没有忘记过,若是母亲有选择,又何必硬要逼迫你答应这桩婚事。”
“可是母亲……”
没等他说完,陶母再一次打断他的话,“你与瑾瑾的亲事是母亲还没怀你时就定下来的,你十岁的时候你父亲曾连修几封书信给你苏伯伯,约他详谈此事,你苏伯伯却从未回过信。我们来万州城已有四年,你苏伯伯对这桩婚事亦是闭口不谈。陶家极盛之时,他未回应此事,极衰之时也未曾回应,这表明你苏伯伯并非是攀附权贵之人。”
陶硕看着母亲,心渐渐凉下去。
面对他明显的失落,陶母不管不顾,继续道,“他不答应大概也是希望女儿能够自主选择婚姻,如今这般仓促之下就将这桩婚事摆到明面上,必定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陶母摸了摸陶硕的头,动作慈爱温柔,“陶硕,母亲知道你不愿意,你父亲年轻时候的事情你并不了解,母亲只能够告诉你,你父亲和陶家能有当日的荣光,少不得你苏伯伯的扶持。若是你父亲尚在人世,一定也希望你能够应下这桩婚事。”
陶硕抬起头,藏在袖子中的手紧握成拳,眼底尽是苍凉,他凄凄地笑了,“母亲,你知不知道,你有的时候真的很残忍。”
陶硕一刻也不愿意多待,站起身子走出门外。陶母没有去追,慢慢走回椅子上坐着。她一直知道,父亲在陶硕心里就是时时仰望的神明,为了逼他履行父辈的承诺,她竟然拿他父亲来压他。毕竟是自己的亲身骨肉,看到他受委屈还是会心疼,便是如此,又有什么用呢?待他再回来之时,她还会用其他的话来逼他屈从。
陶硕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府中还有一大堆活等着他,他不想理也不想管,仿佛这样就能驱除心上的燥意,又或者,这样的任性能够带给他报复回去的快感。
他想到风光无限的年少时光,想到母亲口中那个连名字都不能提的人。他一直觉得自己的未来简单而明朗,等他长大后,一定能够成为和父亲一样的盖世英雄。然而境遇对他就是这样残酷,他永远也不可能走上想要走的路,不能成为想要成为的人,甚至连妻子都不能是自己喜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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